天还未亮,我就被冉冉叫醒,清晨几乎只有19度的低温,让人冷得不想离开被窝,却硬生生地被拖出来陪冉冉去爬山。
「天啊!一大早爬什麽山啊……」我哀嚎地抗议。
在车上我又继续贪睡到停车场才醒。
「这里是……垦丁国家公园……」自从小学的校外教学之後就再也没来过的地方。
清晨四处充斥满满的芬多精,精神马上就跟着清新起来,买了门票後,慢慢在石阶上攀爬,大家都没什麽交谈,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冷了。
「是仙洞!」冉冉兴奋地说着,已经率先冲进洞穴里参观,赖狐狸担心地跟上去。我伸个懒腰,明明睡眠不足,但平常紧绷的脖子居然放松不少。
「山林是最适合释放压力的地方呢。」零走到我旁边的说。
「啊!」这下子我的大脑正式开机了,「对了!一起爬山!你……」
「很好,一起爬山这项也完成了。」
「你到底在对我隐瞒什麽?」
「再等我一下好吗?等我把手上本书写完,答案就在里面了。」
「什麽意思?」
「所以先别好奇了,现在好好享受旅行吧,没有眼泪的女孩。」
「拜托别用这麽恶心的说法称呼我。」
「谁叫我是小说家。」他自信笑道。
我突然接不了话,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一段记忆,那次的校外教学好像老爸有跟着一起来,那天的我们……很快乐。
老爸说:「你看,这样看天空就不会那麽压力了,会觉得自己也许也能征服它,是不是很神奇呢?」
「嗯,很神奇。」
「你在说什麽?」零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原来我和老爸曾经有一起旅行过啊。
「哔哔,你们两个不准偷偷谈恋爱。」冉冉从仙洞里探出头的说,「小悦是我哥唔……」
「抱歉这家伙常讲话不经大脑,我带走了。」赖狐狸从她背後摀住她的嘴,一手就轻松把她拎起来。看他们兄妹老是感情这麽好,都会羡慕到不禁微笑。
「我们来比赛攻顶!」
「白痴!这里哪有什麽攻顶。」我追上去地说。
这场四人的旅行,比想像中快乐,至少大家都忘了前一晚一点也不有趣的真心话大冒险。而且我猜,赖狐狸真的很讨厌我。
回程的路上,冉冉第一个先睡着,刚出院就做了这麽多耗体力的事,赖狐狸应该很心疼,却也不忍心阻止,我愈来愈能了解他的心境了。
「呐,总编。」
「?」
「制作完零的两本书後,我想辞职。」
「……」他和零同时惊讶了。
「我想去别的国家走走,想看看他们都看什麽样的小说,我觉得我的视野还是太窄了。」
「那也不需要辞职啊。」
「不、我想停下来一下,好好地思考,这孤单的未来该怎麽继续。」我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零不经意地覆盖住我的左手。
「好啊,我陪你。」
「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有什麽关系。」
「请问你有听见我的要求吗?」这个零的脸皮这的很厚,我抽回左手放在怀里,即使我私心觉得他的手很温暖,还是我不习惯的温暖。
「听见了,洗耳恭听。」一点都不像零。依他的个性应该会继续和我辩,接着说一大堆看起来很有道理、事後却一点也不可理喻的洗脑言论才对,但他没有,他什麽都没做。
「那冉冉呢?」赖狐狸问道。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多无情吧,连自己爸爸死了都不会悲伤的人,留下来目睹冉冉的一切,对身边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因为我只会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惹人恼怒罢了。」
我自顾自说完这段太逞强的话,却不再有任何一人帮我反驳,任由这窒息的空气,一瞬间扫光得来不易的快乐。
我真的很讨人厌呢。
*
「你为什麽要逞强地说出那些话?」纪亚琪趴在桌上,表情相当不解。
「因为不甘心啊。」其实不甘心什麽我也说不太清楚,就只想赌一口气。
「我敢说那个总编一定是喜欢你吧?你还故意这样说,不怕被他讨厌?」安琪直接地说,害我差点把咖啡给喷出来。
「会有人对喜欢的人做这些事吗?」纪亚琪先反驳。「感觉很像小朋友一样拼命想引人注意。」
「对吧?就是小男孩的行为啊!这不是喜欢是什麽?」安琪又看了我一眼。
「我根本没资格去和任何人有关系吧。一个不懂得敞开心胸接纳别人的人,是要怎麽谈爱呢?所以……还是被讨厌比较好。」
「你不就接纳我们了?而且,我觉得你早就把他们也当成重要的朋友了喔,尤其是冉冉。」安琪笑了。
「别被孤独遮蔽了双眼,偶尔,你也要试着拨开那些树叶,才能看得到天空有多蓝。」纪亚琪语意深长地说。
离开咖啡厅後,我独自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索着那些话的意思。
也许,挡在我面前的那些树叶,是我本能的保护机制,保护我不要被悲伤打倒,可同时,也渐渐让我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
快走到平时的公车站牌时,我看见一名孕妇在这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坐在长椅发呆。
你这次没有逃走,我猜孕妇想这麽说。
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路边发呆,忽然说道:「是你吧。」
我一愣,转头四处看了看,没有其他的人,「我?」
「上次在灵堂外叫住我的人,是你对吧?」她转过头来微笑,现在的她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已经不像前阵子那样憔悴了。
「我看了我老公的日记,虽然有点妒忌,但我想他提到的人应该是你。他说,你跟他很像,都拼了命地忍住悲伤。也因为看到如反射镜般的你,他才知道那阵子,旁边的我会有多担心他。谢谢你,这些话是他想说的。」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麽呢?想说谢谢的人……是我。
「啊、我刚都没提到,他、出车祸……已经走了。」她说得断断续续,想必说出这些话,她内心也很痛苦。
「我知道,他过世了。」我紧捉着衣角,深吸了一口气,「我才要谢谢,我一直都很想跟他说谢谢……」
「你知道,我们并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过日子,那会让人渐渐失去往前走的动力,但在找回动力之前,如果不好好悲伤一次,是没办法说走就走的。你还没过去呢。」孕妇说完拍拍我的肩,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慢慢离开。
我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女人说的话很打击我,可她的气息也和某个人很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总是会说故事给我听,她老是说,台湾的出版业太没自信了。她老说,有天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些,想办法让台湾的小说,也能被世界看见,能被翻译到更多国家。
「原来,那是妈妈说过的话啊。」
我自以为逃避得很顺利,可我终究没忘了那些回忆。一文不值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