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最後的编织吗?你把这个悬崖当成那个动画里的人生舞台了。」
她点点头,「很聪明,但还差我一点。我想要一个人带着犹豫地站在这里,毕竟人生本来就充满了犹豫,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俯瞰着一切,想着是要飞翔还是继续在舞台上奋斗,我想要这样一个角色。」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道德观很奇怪的人,但现在又觉得你像学者。」
「我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喔,有这麽多面貌也是很正常的吧?」她不改风格地说。然後就指挥着我,要我摆出一堆姿势,好让她快速地做个素描纪录。
维持着同姿势不动发呆时,我低喃:「呐,你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如果我承认了,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所以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了。不要乱动。」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一点小小的逃避,而那个逃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乐观地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冉冉。
愈是和你相处下去。
我愈没办法想像,你即将死亡这件事。
我真的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我命带孤星,总是一再地让身边的人跟死亡打照面。
我捏了捏手心的钥匙圈,想着我和老爸要是早一点坦白就好了,他也是一个人孤单单地离开,在这几年里,更孤单单地活着。然而我的世界并没有一只火鹧鸪来提醒我别再固执、赶快去和父亲和好,别让他一个人死去。
你要是能早点出现就好了呢,冉冉。
*
傍晚,我及时赶回市区,搭着计程车来到零的零时住处。
我以为他会住饭店,想不到却租摆设很居家的日租套房,三房两厅的设计,还有一个乾净的厨房,最特别的是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变成开放式。
「你该不会真的租下来了吧?」
「我不租下来,你跟我能站在这吗?」
「我是说……」
「没错,我租了一个月。」
「那你的西班牙手工糖店呢?」
「他们很习惯老板经常以寻找灵感为由消失了。放心吧,手机随时打开都能查看店里的情况,每天帐务也都会和我的手机同步。」
「你干嘛突然这样?」
「这不重要,我们现在来做晚餐吧,饿死了。」他走到厨房开始准备食材,我愈来愈搞不懂这家伙在打什麽主意。创作者的思路都很奇怪,所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这点我本来很有自信,但现在我却不敢这麽笃定了。
「叫你来不是让你站在那发呆的,还不快点过来帮忙,你先去煮义大利面,我来制作酱料。」
「好……」他一下命令我就不自觉地动手做起来,「欸……等等!我干嘛……」
「快点、快点。」
「……」
我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想把我当成免费的女佣。虽然不服气,无奈害冉冉出去一整个下午,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为了快点吃饭,我也不得不服从。
整个制作过程我们几乎没什麽交谈,各自专心地做其中一部分,等到香喷喷的酱料淋在面上,我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发出嘹亮的声音,零忍着笑意说:「快点开饭了。」
因为太饿,所以我不介意他的嘲笑。吞下第一口,酱料的味道酸甜适中,比起外面经常过酸的肉酱真的好吃太多,我立刻埋头狂吃,直到吃了一大半才有力气和他聊天。
「其实啊,我满讨厌义大利面的。除了有时去到一些餐会,不得不吃之外,我都尽量不吃。」
「为什麽?」
「因为有讨厌的记忆啊,以前家政课做失败,还被喜欢的男生笑。」这句话才说完,他的表情像听见了什麽世纪传说一样,浮夸得令我疑惑。
「没想到你也会讲出这麽女性化的话。」
「我真的愈来愈觉得,有时别跟作者接触太深,否则真的会幻灭。」
「对我来说写作本来就不是必须,只是兴趣。」
「你这话很有趣,继续说。」
「梦想从来就不是用抓的,是用触碰的。」
「我严重怀疑你现在正在抄袭哪些名人的经典句。」
「被发现啦?」
我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把我找来就只是为了吃顿饭?」
「再小酌一下?」
「我不喝酒,至少不会随便和男人单独喝酒。」
「如果你留下来喝点酒,我就把之前那个老伯的事情再说一点?」
我眯起眼睛,这人,简直在挑战人类的好奇度。
很好,他赌赢了。我的确很想知道。
「成交。」
「你如果骗我,这次绝对要你好看。」
晚餐过後,他从冰箱拿出酒精程度相当低的水果酒,我才知道真的误会他的意图,喝这种酒会喝醉的人太少了,他没有别有所图。
「上次说到老伯用眼睛守护对吧?」
「讲重点。」
他笑了笑,不理会我,「老伯说他经常一个人,很孤单。明明有家人,却老是和对方的心离得比外太空还远。彷佛鸿沟一旦出现,只会愈来愈宽、愈来愈抓不着对方的心思。他老是说,如果哪一天和好了,一定要一起做些什麽事。他老是幻想那些平凡又简单的小事,只可惜,他没做到,更没等到。」
我没什麽感触地听着,「就这样?」
「老伯说,就算他们心离得很远,可是那人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她走路一定是先跨出左脚,想事情时一定会拨右边的头发,完全不能吃辣,最喜欢一个人戴耳机听音乐,喜欢爬到屋顶上发呆……」
我听着听着,睡意爬上眼皮,他的声音也愈来愈远。
或许是今天太累了,才会喝几口水果酒,再听他讲一些无聊透顶的故事就昏昏欲睡。
这个人真的是小说家吗?我记得小说家就算再怎麽不擅言词,但对於说话的氛围控场都不错吧……
他一定是骗人的……
*
次日一早,我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之後惊醒,身上盖着暖暖的厚毯子,而我突然一时记忆错乱地分不清自己在哪。
等了三十秒,我才意识到自己在零这里睡着了!
「你醒了。」他从厕所出来,身上只围着一条浴巾。
「你你你你……」
「我什麽也没做,只是习惯清晨冲澡。」
「都怪你讲那什麽无聊的故事害我睡着了。」
「那不是无聊的故事。」
「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写成下一本。」
「是啊,所以你很快就知道不无聊了。」他自以为帅气地甩甩湿答答的头发,喷得我满脸的水,我几乎都不用再去厕所洗脸了。
抹抹脸,我拿着包包就要走。
「嘿,谢啦。」
「谢什麽?」
「谢谢你从昨晚到今天的陪伴。」
「别说得这麽恶心,我们什麽也没发生。」
一离开他的住处後,我才惊觉他的租屋处竟然离老家很近,从葬礼後,我都没再来过这一区。
老家的屋子还是有请人固定每星期打扫,可是,我依然抗拒回去。
「总不能穿这样上班。」深吸口气,绕了个弯就看见老家的影子,也经过了和纪亚琪初遇的公园。
转开一楼的门,屋子里飘散着一种无人居住的气味,非常冰冷。纵使那些摆饰通通没变,我依然觉得陌生。
经过一楼的书房,我想起从前经常站在这扇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找爸聊聊天,当然我一次都没有做过。
打开书房的门,里头老爸的藏书依旧占满着整片书柜,那张黑色皮椅空荡荡的,因为少了主人而变得形单影只。
「真累。」回到这屋子,总让人感觉疲累得,想要快点逃跑。
我坐上皮椅,试图回想起一些曾经快乐的记忆,却怎麽样也找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