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来到公司,很快就感觉到公司的女性个个兴奋难耐。
小尹激动地跑过来,我抢在她开口前说:「零来了,对吧?」
「正确!」
我翻了个白眼。今天的零果不其然又过度精心打扮,无论是淡淡的妆还是抓乱的头发,随便一个眼神,可能就会又让一个女人陷入爱河。
「我记得小尹不是帮你订中午的车票吗?」
他抿唇不语地笑着,那笑容就像训练过的明星一样,但无论他电力有多强,对我绝对是无效。
「总编大人,为了下一本书的灵感,你愿意帮忙吗?」
「什麽?」
「老实说高雄这块地方我都没什麽玩过,你就当个向导吧。」
「我拒绝。」
「可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你要推荐其他的人陪我去呢?但……如果闹出绯闻就不好了,对吧?」
「你又不是明星哪来那麽多禁忌?我有认识旅行社的人,马上帮你安排一个地陪。」
「别这麽不近人情嘛,难怪他们都私下称你为小姑。」
我眼底立刻发出寒光瞪着他,「我去。」
该死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给我取这个外号的,我一定要连续一个月的折磨他到自动辞职。我今年不过也才二十七岁!有很老吗?
一点都不意外地,他的第一站就说要去旗津。因为是平日,平常几乎满载的轮船很冷清,我们一起靠着栏杆,看着深蓝色的海卷起的浪花发呆。
「真得愈想愈奇怪。」我说。
「什麽?」
「明明是那麽平凡无奇的设定,明明是那麽千篇一律的情节,为什麽会很感动呢?」
「因为,愈是平凡常见的故事,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他们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着别人的人生影射成自己,得到某种安慰或勇气,就算看完书自己还是不会有什麽改变,但至少在心里种下了某种希望,你懂吗?」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却无法否定他的话。
「种下希望吗?」
「到了!我想骑协力车!」他立刻兴奋的说。
「……」拜托可以不要吗?我这辈子活到这麽大都没骑过,因为真的很蠢……
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他,只见他开开心心地租下一台协力车,然後四周有些当地居民正用着看笨蛋情侣的眼神在看我们。
我拿出包包的口罩後才坐上去,前面的家伙骑得很开心,我们顺着路骑到沙滩区後停下,他像个爆冲的小孩,已经往沙滩跑去。
「现在的编辑真的很难当。」还要兼当伴游。
零很快地找到一处乾的地方坐下,手上拿着两本翻译小说。
「一本借你,还有水。」
「你还真是准备充足啊。」
「选平日的时候在沙滩看小说,不是很有意境吗?」
我翻个白眼,最好有意境。
冷风不断吹来,冬天的海边几乎是阴天,看不到什麽太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心境上有点飘渺的感觉。
「你一直是用女性观点呢。」我突然想到地说:「可是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把小女生的心理抓得很准。」
「不然我那麽认真经营我自己干嘛?社群上经常会有许多女生私讯吐露心情给我。」
我诧异地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的目地。
「是不是有一种愈了解我觉得我愈认真、愈在意我了?可是你还是讨厌和我四目交接。」
「我只是在想……」盯着浪花,我有了个想法,「试着写点遗憾会不会太改变你的风格?」
「遗憾式结局吗?」
「不完全,开放程度居多,看过《故事贩卖者》吗?要那种好像有遗憾又好像没有的感觉,真假难辨。这样可以一改新风格又能增加讨论度。」
「真是商业化呢。成为一个畅销作者的代价,是不是就代表了不能自由创作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建议。」我安抚地说,啊啊又来了,每次作者都会有这种想法。
「那麽在你认为的遗憾是什麽?是和初恋错过,还是因误会而分开的恋人?」
「遗憾……我想是我们始终没有一台时光机。」我垂着眼,脱口而出。
「遗憾是时光机吗?」
时光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台机器,那麽就能回到好几个时间点,去改变一些会後悔的事,比如……跟老爸的最後一面之类,如果有见到那一面,这份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就不会一直留在心里腐烂了。
「回去吧。」他突然提议。
回程的船上,我们意外沉默,那个关於遗憾的话题或许都让我们各自想起了许多事。
「我有亲眼看过一种遗憾。」他盯着海面,缓缓而道。
「说来听?」
「好,但只能说一半。」
「为什麽?」
「因为我已经决定让这故事成为新小说的题材。」
「我会很期待,你可以放心地写,这绝对会成为你最新的代表作。」
「以前我在大学时期打工的时候,有个老伯大概一星期会出现一次,他会在固定的窗边位置点杯咖啡,从营业时间坐到我们打洋,一整天下来他大概会喝上三杯,什麽东西也不吃,就只看着窗外,我有几次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过,可当时除了三三两两的路人外,并没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事。他保持每个星期五出现了一年多,有一天我才去找他搭话,问他到底在看什麽,他只说:『我在用眼睛守护』。」
「眼睛守护?」
「他说:『有的时候,我只能用眼睛守护我珍惜的事物。』从那天开始,我刻意把每个星期的休息日改成礼拜五,特地等老伯出现,然後和他聊上一整天。」
「怎麽我觉得这故事很像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别告诉我他开始教你人生大道理。」
「宾果!」
「那麽我希望你好好修改一下题材,否则看起来很像参考了那本小说。」
「遵命。只是你不想继续听完这故事吗?」
「他守护的人是谁?」
「是一个,他再也碰触不到的人。」他微微一笑地说。
「快点回去签约了。」
「回去之前先去我家吧。」
「啊?」我惊讶的嘴巴微张,手机顿时响起。
「小悦!你去哪了?」
「冉冉……」
「你怎麽可以被除了我以外的人绑架呢?我现在很想画画,你快点给我回来。」
「我很忙。」
「我不管,我现在就是想画!」她任性地说。
叹口气地挂上电话,再瞥了眼零那张疑惑的表情,我真觉得我最近该去拜拜,才不会老是被两个缠人的家伙给拉着到处跑。
「男朋友?」
「不如介绍给你当女朋友算了。」
「所以要回去了吗?真可惜今天做不到义大利面了。」
「义大利面?」
「我本来想说我们一起做个义大利面来吃啊。」
那是我最讨厌的活动,以前家政课的时候,就因为义大利面,害我被全班笑了好久……
「想到不开心的了?」
「我介绍一个很活泼、不怕生的家伙吧。」零的外观不错,冉冉看到他之後把我换角的机率很高,然後我就可以回到平凡孤单的生活,不用再被任何人打扰。我很满意这个计画,立刻加快脚步要把零拐回公司。
*
「这家伙是谁?」
我都还没质问冉冉怎麽把我的办公室也变成作画室,她已经先发制人。
「天啊!那个合约!」我赶紧抽出一份被沾上水彩的合约,内心一阵哀嚎。「还有我的资料!你这家伙……」
「哇啊……好可怕!生气了。」她若无其事地说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我深吸口气,「你能不能别再画我了?难道都没有别人好画吗?换零当你的模特儿如何?」
「不要。」
「可是我受够你了。」
「我不要。」她倔强地坚持。
「那给我一个你想画我的原因?」
她鼓着腮帮子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不想解释就想夺门而出,可是却被零顺手拦截下来,他光用一只手就足够抓住她。
「逃避是最可耻的行为喔。」他对她眨眨眼。
她喘着气最後转过头,「我本来不想说的,好啊,反正说出来受伤的又不会是我。我缠着你是因为,我想要让你看到我是多麽努力度过我的每一天、多麽努力珍惜每一个存在的时间!而你,那天却想要白白舍弃这些,你才是最可耻的人!」她愤怒地说完,就甩开零的手跑走,徒留一堆她的画具和完成的画。
「被教训了呢。」零吹了个口哨。他捡起地上一本画册欣赏,「她把你画得真美,像不存在的人一样。」
「什麽意思?」
「少了灵魂。」他搓着下巴,「看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是不是……快死了?」我冷静地推敲她说的那些话,得出一个结论。
「你不觉得你用这麽冷淡语气说这句话很残忍吗?」
「咦?我不是……」
「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你无关一样。」
他走过来手顺势摸摸我的头,「我说得有点过份了,但我真的觉的,你该去找她。」
有股淡淡的香味窜入鼻中,我忘了该把他的手拨开,这香味让我想起过往的记忆,我停格在这一秒,却发现我想不起来是什麽时候闻到过。为什麽那熟悉呢?熟悉又温暖。让人想哭的温暖。
「你是谁?这味道是……」
「只是一般的古龙水啊,你怎麽了?」
「没事。」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才赶快去找冉冉。总觉得零身上藏了很多秘密,在他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事情?
「我以前是在哪里闻过呢?」我疑惑地呢喃,然而我的大脑并没有太过用力去搜寻,就像他说的,我只是个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人,谁死了、谁又怎麽了,我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逃避是最可耻的。
这句话就像一巴掌,重重打在我的脸上,而不是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