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童年的琐事大体如此,不去想什麽也没有,一旦有了契机,便是历历如绘。
时间回到八年前,苏瑀辰刚转来学校的那天。
第一堂课下来,谢奕帆走神多次,往往一个不小心就会看着苏瑀辰发起呆。好在还是低年级,老师都比较宽容,只要不干扰别人,哪怕在上课中打瞌睡,老师也不会干涉。
不过苏瑀辰就与谢奕帆的状况相反了。
他坐在教室里,觉得有些烦躁,因为课堂的内容太过简单。南北发展的落差在此体现,哪怕是私立学校,这里的进度还是比原学校慢,都是已经上过的课程,教法也很枯燥、乏味。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无聊的课程在苏瑀辰看来彷佛度日如年,而几次走神的谢奕帆却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快。
在老师步出教室後,几名同学带着好奇的目光围拢到苏瑀辰身边,这令不习惯人多场合的他感到有些紧张,下意识往谢奕帆身边靠了过去。
回过神来的谢奕帆也留意到了,赶忙替他解围。他先将苏瑀辰介绍给大家认识,又找了个藉口让大家散去。
等到同学们都散去,紧绷着身体的苏瑀辰这才松口气,他抬头看向谢奕帆,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纵使年纪还小,苏瑀辰也能明白对方待自己好。
「谢奕帆。」他唤了声。
被唤者有些疑惑:「辰辰怎麽了吗?」
尽管出了声却也不知道要说什麽;也许他只是想释出善意,却没想过要怎麽起头。
他想了一会儿,才终於想到一个话题:「谢奕帆,你的名子怎麽写呀?」
谢奕帆似乎愣了下,但很快便笑了开来。他拿出小本子,写下自己的名字。
苏瑀辰凑过去看,眨了眨眼:「哦,帆船的帆呀。」
或许他还不认识「奕」这个字。
「嗯,那辰辰的名字呢?」
苏瑀辰接过笔,才要书写,上课钟就又响了。
这堂课苏瑀辰依然借谢奕帆的课本看,到了第三节课,全班移步到音乐教室。
虽然总说南部发展没北部发达,但私立小学的设备还不错。像是音乐教室,每人一台电子琴。本着班长照顾新同学的惯例,谢奕帆依然被安排在苏瑀辰旁边。
由於不是每间学校音乐课都有学钢琴,而这间学校的进度也到了拜尔教材的下册,所以老师特别关照苏瑀辰。
不过老师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苏瑀辰原来学校的音乐课并没有教钢琴,但在台北的竞争环境之下,苏瑀辰四岁起就被安排接受一对一的钢琴家教,现在已经弹到创意曲集了,拜尔的初阶教材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苏瑀辰弹完老师指定的篇章之後,抬起头,发现谢奕帆及少数同学也都弹完了,还有几个弹起了其它比较难的曲目。
看来这个班级里有学钢琴的也所在多有,音乐课的钢琴练习於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身旁的谢奕帆也注意到结束练习的他:「辰辰也学过钢琴吗?学几年了?」
「四年。」淡然的答覆中似乎显得有些骄傲:「你呢?」
「哇,那你应该很小就学琴了呀。」谢奕帆浅笑道:「我才两年半而已。」
「哦?那你应该还在弹巴哈初步吧?」苏瑀辰看似随便的问句,却隐约地透露出优越感。
「嗯……我进到创意曲集了。」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怎麽了吗?」
「……没事。」
他上个月才结束巴哈初步,好不容易进到创意曲集,而明明学琴的年龄比他短的谢奕帆,却与他进度相近。
这家伙怎麽不管网球还是钢琴都比自己好?
向来好胜的苏瑀辰自尊心有些受到打击,同时也激起了他的竞争心。
似乎是察觉到苏瑀辰的心思,谢奕帆反问:「辰辰呢?弹到哪里了?」
「……跟你一样。」
谢奕帆笑了笑:「那辰辰的老师应该很严格吧?」
「……啊?」苏瑀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想表示什麽。
「我的老师曾告诉我,有的老师教学很严格,没弹到完美不能继续接下去的进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老师就不同了,他知道我只是学兴趣,不会太严格,所以我很快就弹到创意曲集了……刚刚看辰辰弹,感觉辰辰的基本功比我紮实很多,辰辰的老师应该很严格地在培养你吧?」
苏瑀辰消化了一下谢奕帆的话後,才明白他的意思,登时觉得心情好多了,竞争心也在不知觉间烟消云散。
八年後苏瑀辰回想起这件事,不禁有些感叹。明明任性、不讲理的是自己,谢奕帆却总是在第一时间哄着他。
◇◇◇
「辰辰?」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思绪被打断,苏瑀辰有些迷茫地「啊?」了声。
「还不舒服吗?」谢奕帆有些担心,他一回保健室,就见苏瑀辰靠着床头心不在焉,连他走近身边都没反应。
「……只是想点事。」他停顿了一会儿,补了一句:「你别担心。」
说完这话,苏瑀辰才後知後觉地感到有些难为情。或许是多年没见,谢奕帆变化太大,苏瑀辰还不知怎麽与现在的他相处。
相比苏瑀辰的尴尬,谢奕帆就自在从容多了。他看着苏瑀辰略显局促的神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苏瑀辰不解地偏了偏头。
谢奕帆亲昵地捏了捏苏瑀辰的鼻头,边笑边道:「这是怎麽了?这麽客气拘束不像你啊,小时候不是很凶的吗?」
这家夥……难道喜欢别人对他凶一点吗?
苏瑀辰别扭地瘪起嘴:「我小时候有这麽凶吗?」
「难道没有吗?」谢奕帆如同往常般勾起微笑:「你小时候是很可爱,不过闹起脾气来真的很凶,个性又好胜,什麽都要别人让着你。」
苏瑀辰被说得无言以对。
好吧,似乎是这样。不过「可爱」是怎麽回事?
没给苏瑀辰发问的机会,谢奕帆已经拆开包装,把便当递给他:「喏。」
尽管心里有些不平,但还是接过便当,拿起筷子才吃一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好难吃,你们干嘛买这家?」
「没其他选择了,学生餐厅今天只有卖这个。」谢奕帆看着他,眼底逐渐温柔起来:「这餐先将就一下,晚上我带你去外面吃好不好?」
苏瑀辰有些嫌弃地看着明明卖相还可以,却实在令他少爷难以下咽的菜;实在不想将就,但一个早上下来,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了。
看到苏瑀辰继续动筷子,谢奕帆却有些诧异,想起今早偶遇的情形,遂想到一个可能──
「你不是没吃早餐吧?」
苏瑀辰一怔──这家伙怎麽知道的?
这只能怪苏瑀辰自己前科太多了。
小时候的他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娇纵,时不时为一点不合心意的小事耍脾气,即使面对同龄的谢奕帆也依然故我,无理取闹到把人家都磨得没脾气。
「不是真的没吃吧?」见苏瑀辰没回应,谢奕帆难掩笑意:「不然这时候不是该说不想吃吗?」
听到这话,苏瑀辰忍不住瞪了谢奕帆一眼:「我是不喜欢,但有选择吗?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至於还闹脾气吧?」
尽管被瞪了,谢奕帆依然唇角带笑,他讨好地说:「我说错了,是我们辰辰长大,变懂事了。」
听到这话,苏瑀辰拿筷子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他想起这些年谢奕帆不在的日子。
随着年龄的增加,他逐渐认知到外人不是家里人,不可能事事迁就於他。
尤其是与谢奕帆分开的前几年,他回到台北,没了谢奕帆的解围与维护,他便陷入孤立无援。虽然说因为老师的关照不至於被欺负,但被孤立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苏瑀辰不笨,很快学乖了,自觉收敛起臭脾气。
国中三年,他身边依旧没什麽朋友,但总算能与班里的同侪和谐相处。
想到这里,苏瑀辰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他抬头看谢奕帆,谢奕帆朝他清爽一笑。
如沐春风的笑容,恍惚间回到八岁那年,多年不见产生的隔阂也在这一瞬间消融。
与此同时,苏瑀辰也捕捉到了谢奕帆笑容的含意,他突然意识到了什麽──
「你其实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吧?」
谢奕帆噗哧一声别过脸去,笑了有一会儿才止住。
有句话怎麽说?过去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会自动美化记忆。
苏瑀辰想,他大概把八岁那年的记忆美化过度了,以至於他只记得谢奕帆对他的好,完全忘了谢奕帆也有欺负他的一面──比如闲来没事故意惹他生气,再好声好气地哄他开心。
苏瑀辰忍不住又瞪了谢奕帆一眼,忿忿想到这家伙的本质就是欠揍,惹得谢奕帆又是一笑:果然小刺蝟要这样才可爱。
过了好一会儿,谢奕帆才笑着摆了摆手:「是我不好,我错了。」
苏瑀辰哼了声。
谢奕帆微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说道:「不过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想起早上的事,谢奕帆便感到不安:他摸了摸苏瑀辰额前的碎发:「怎麽会突然晕倒?是不是真没吃早餐?你的糖果呢?」
「早上走太赶,忘在家里了。」苏瑀辰选择性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谢奕帆却问:「太赶?你也睡过头吗?」
「也?你也是?」
谢奕帆颔了颔首,笑道:「早上作了个梦,不小心起晚了……说来巧合,那个梦还跟你有关。」
短时间内,苏瑀辰再度陷入沉默。
「怎麽了?」
「……没什麽。」
居然会梦到一块儿。
苏瑀辰不再理他,继续慢吞吞吃着饭,边吃边挑挑拣拣。
「辰辰。」
「嗯?」
「挑食会长不高哦。」
见到苏瑀辰瘪着嘴没答话,谢奕帆笑了笑:「不过这样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