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你为甚麽不进家门?」我仍停在原地,不解的问,丝毫不相信他前一秒所言。
「偶尔想当当大禹嘛,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似乎打定主意就是要扯谎。
本来是没那麽好奇的,可人有种劣根性,他人愈是想遮掩的,就让人愈是想追根究柢。
「刚刚那两个人长得好像,是双胞胎吗?」我试着旁敲侧击,想了想方才走在一块的两人的面容,第一眼见到还以为是复制人呢,纵使只有一眼也教人不得不印象深刻,说没有血缘关系大概不会有人相信。
「只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母亲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手术室由同一位医师接生的两个人而已。」
「那完完全全就是双胞胎没错吧?」
「同一颗卵。」
「准没错了。」
「是这样吗。」
这是我至今听过最迂回的回应了,让人不知该将接下来的问话往哪摆。「呃……他们是你的兄弟?」
「弟。」此刻又忽然异常爽快,反覆不定到了极点。「你知道的,人生在世,总会碰到几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家伙,只是恰巧那些人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
我没有再问下去,他说这话时的神情看起来比甚麽都要不在乎,却也比甚麽都要孤独。
我们於是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是一间招牌略显泛黄的钟表行,透过店面的玻璃门窗能略见里头的摆饰,整体而言是明亮温馨的。
「我很向往那种色调,我家设计得说是甚麽现代风,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片冷冰冰的立方体。」一面走近,走在我身旁的他一面呢喃着。
在推开玻璃门前,我便隐隐约约听见有乐声自店内传出,曲子的旋律极为熟悉,可一时之间辨认不出究竟是何种乐器,哪首曲目。
我往吕视知瞧了瞧,他先是震惊,目光一闪一烁,十几秒後,他终於回过神,握紧门把,轻轻往里头一推。
店内毫无动静,乐音声更是清楚了,我这才听出来是舒伯特的〈野玫瑰〉。
「看样子是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啊,不怕坏人吗?」有些无奈的环顾四周一圈,吕视知忍不住嘀咕。
走向柜台,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男孩悠然拨弄着一把月琴,他的手法十分熟稔,演奏时彷佛察觉不到他人的存在,这使人难以联想他会说出月琴毫无用处这种话。
直到我走到他正前方时,他才意识到我的出现,停止弹奏,与我四目相交。
「你、你来啦,我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就……」他的模样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说话的速度快了些。「你的表在这,修理加换电池是一百五。」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我的手表,指针已重新开始转动,秒针也回到了应回之处。
欣喜的接过那支表,我将它重新戴上左手腕。「谢谢。」
「我爸修的,对他说吧。」
「话说原来你也会弹月琴啊,我、我以为你不会学呢。」一面在背包中翻找钱包,我一面试着要搭上话,即便在补习班时以从吕视知的话中得知他是会的,我仍装作不晓得的叹道。
「爱琴心切嘛,就像父母骂小孩那样,担心玉不琢不成器。」他淡定的向我解释,可这段日子毫无长进的我仍旧没有理解的慧根。
但我想,他是很喜欢这样乐器,这件事情的。
「你刚刚弹的是野玫瑰对吧?」
「嗯,总是要稍微脱离中式调子,而且这首对我来说还挺有意义……」周日和轻轻搁下手中的琴,从容的走出柜台,才走几步,目光恰好与上一秒还望着天花板发愣的吕视知对上。「班长?」
「周……嗨。」
「你、你怎麽来了?」此时的他显得战战兢兢。
「我和温筠庸一起补习,补完发现彼此正好走同一条路,就……」吕视知倒是答得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自然而然的语气。
说也奇怪,明明是事实,从他口中说出却不知为何变得乱暧昧一通。
「……遇到你哥?」周日和牛头不对马嘴的冒出了一句。
「不,是弟弟。」诡异的是吕视知居然明白,还予以纠正。
被纠正的他一脸「猜错了啊」的搔搔头,露出毫不在意的笑。
我这才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周日和一听就晓得吕视知一开始是在胡说啊——不过这样听下来,难道吕视知还有哥哥吗?可这里似乎是没有我开口询问的余地了……
「你们慢慢聊,我先告退。」我看了看满墙的时间,惊觉快七点了,便趁两人对话的空档塞了一句进去。
听见我的话,周日和也觉察到时间的流逝,朝我点点头,「下礼拜见。班长,你要不要也回去?」在向我道别後,他将脸转向吕视知,带有暗示性的问。
然而吕视知似乎是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的摇头,「不要。」断然拒绝。
周日和的微笑仍稳稳挂在嘴角,不过他的额边已渗出薄薄一层汗,可天气是渐渐凉了,应该没甚麽流汗的机会。
我应该要离开,但突然凝结的气氛使我一时跨不开步伐。
「……我爸妈去吃喜酒,还是你要和我一起吃晚餐?」半晌,他眨眨眼,试探性的问。
「好。」吕视知毫无赘字的回应,完全表露出「我就是在等这一句」的意图。
这下掉入坑里的反倒成了周日和啊……不过与其说掉坑,不如说他是自己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