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北平城,出了暑伏,天终於高了。知了还是叫得响,只是觉得远远的,不那麽让人心烦了。
项家麒穿着月白的长衫,把段成钰的手揣在怀里,指挥着一众随从把大包小包放在汽车上。
他不敢走快,因为胸口上还带着夹板。医生建议他再住几天医院,可是他哪里肯听。忙不迭的要回家去住。
段成钰心里明白他急什麽。自打他上回吟了那合欢诗,这几日成钰都恨不得绕着他走。可是回回被他捉住,死拽着手不放。趁四下没人还到处捏两下,然後满面春风的坏笑。成钰想着这还是在医院,一旦回了家去。他该怎麽样的肆无忌惮呀。
“回铁鸟胡同,还是回後海?”汽车上,成钰被他箍在身边,动弹不得,僵着身子问。
“後海。我一个人住铁鸟还行。那地方你不能常去。”
“你……二叔一家,也在吧?”成钰想起那天开会时二老爷说的话,有些不踏实。
“是,我爸买了这院子後,二叔家就一直住在一起。地契虽说是我的名字,可是如今要是让他们搬出去,我这趋炎附势,忘了根本的名声就得传遍四九城了。”他知道成钰担心什麽,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再说我娘在,我不能老不回去。”
“嗯。”成钰懂事的点头。她倒是相信项家麒会维护她的。她既然打算跟了他,就要做好准备适应他的一切。
到了家,直奔母亲的堂屋去请安。老太太看到儿子带着媳妇搬回来,高兴的不得了。见了项家麒胸口打着夹板,活动不自如,又心疼得不得了。一心想留儿子吃饭,又怕累着他。最後还是嘱咐下人做几个清爽的小菜,送到项家麒的院子去,打发他们回自己住处休息。
临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又拉着成钰的手:“朱儿,我的儿。娘岁数大了,如今管起这麽大一个院子,越来越力不从心,往後你没事就多来帮帮我。咱们家人口少,通共就咱们娘三,从璧最是个不拘小节的,可是二房里人多势众。老二媳妇这麽多年想管家,娘不放心。以後还是指望自己人。”
段成钰一愣。那一日与二老爷正面交锋,她在气势上败下阵来,她想着先和项家麒躲在院里,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没成想,老太太先来试探了。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应称。好在项家麒开口道:“娘,先让朱儿把人认全了吧,急什麽?”
老太太拿手指头点他的脑门:“你呀,疼媳妇疼在明面上,在娘这里不碍事,到了那边,可要给朱儿留着後路!”她一边说,一边朝二老爷院子那边努嘴。
项家麒一缩脖子道:“哎,娘说的是,儿子记住了。”说完又和老太太打躬告辞,出了院门。
从踏入项家麒的院落开始,成钰都能觉得那人开始掌心滚烫。侧头一看,眉梢眼角都是喜气。平日里苍白的脸颊,竟然蒸腾起一抹粉色。
“天柱,让人铺床,我累了,要躺着。送两样小菜进屋就好。给少奶奶拿几样点心,我只喝粥。对了,再倒两杯酒。然後你就歇着去吧,我们吃完了就放在那,等睡醒了晌午觉再收拾。”
成钰心里越来越紧张,这大中午的,就着粥喝酒,都什麽企图?她知道项家麒憋了这麽久,如今障碍扫清,巴不得早一日完了事。可是她自己毫无经验,怕得不得了。
满头大汗被拽进屋子,这还是朱儿头一次踏进家门。项家麒自己的院子,外面看是纯中式的,屋里却是全套的西式陈设。雕花丝绒布的沙发。床头高高的大床围着帐子。只有那条案和圈椅,才让人想起这是在四合院里。
下人们铺床时,项家麒就已经旁若无人的脱了长衫,只穿了白色里衣,盘腿坐在大床上。
下人们识趣的快速收拾好,拉了窗帘退出去。项家麒从里面锁了门。
“朱儿。”项家麒看着站在一旁,满脸通红的姑娘,朝她招手:“快来,你不来我就抱你去。”他本意是想把成钰抱到床上,又怕自己断了的肋骨又错位了。段成钰也怕呀,只得状似不情愿的走过去。却一把被项家麒拽过来,失了重心,滚进他怀里。
“怕什麽?”项家麒凑到她耳边说。“人家叫项太太,你不是答应得挺痛快。怎麽到了动真格的,倒怕了?”他一边说一边解成钰领口上的盘扣。今日成钰穿了旗袍,盘扣解起来有些麻烦。
“你越怕,越是害你从璧哥哥呢,你呀……朱儿也学坏了。”他自顾自的念叨。成钰一口气提到胸口下不来。脸上和火烧一样。明明挨欺负的是自己,怎麽她倒成了坏人了,上哪说理去。成钰佯装生气,推他的胸口。
“嘶……”那人伤口吃痛,倒吸一口气。成钰吓得缩回手。
项家麒却嘿嘿笑起来:“推的好,欲拒还迎是不是?”
他嘴上虽然不饶人,对成钰却是有轻有重。
窗户纸被捅破,成钰浑身又酥又疼,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摸摸床单,果然像传说中殷开一片血迹。她忍着痛爬起来,把身旁正眯着眼回味的项家麒滚到一旁。
“你做什麽,朱儿,快躺着。”那人一脸不解。
段成钰没好气的收拾床单:“得藏起来,不能让下人看见。”一想到人家新婚之夜,都堂堂正正的把床单留下,自己却要藏起来,都是因为项家麒和别人说他们在法国早结婚了。成钰越想越委屈,眼泪顺着绯红的脸颊滚下来。
项家麒这下也不敢再闹了,一骨碌爬起来,抱过她的床单扔在地上,又赶紧搂过成钰:“哎哟,我错了还不行?我现在在丧期,等过些日子,一定陪你回上海,咱们大办几十桌,你爹娘看不上我,不一定预备陪嫁,我给你置办,珠宝首饰,或是笔墨纸砚,喜欢什麽给你买什麽,行不行?”
成钰躲到大床的一角,拿雪白的脚踢他。
“我才不要什麽大办。就是觉得这麽稀里糊涂的过了门,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项家麒手急眼快,捉住她的脚踝,拿在手里把玩:“所以说要大办一次。我项家麒好不容易娶上媳妇了,也得风光风光。”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他头一次结婚似的。成钰挣扎着要把脚收回来,那人不肯撒手,反倒把那只脚揣进怀里,接着委屈的说:“看在我这麽多年都是一个人的份上,你不能委屈了我!”
成钰想到他过去的婚姻有名无实,去法国以前她不知道,但是在法国的三年里,确实没有沾花惹草,他二十大几了,能忍这麽久,确实不易。
成钰被拽着脚,只得侧身躺下,用手支着头道:“我饿了。你快放手,我要吃点心呢!”
项家麒一听又高兴了:“好,你别动。我伺候你。”他说着跑下床,在水盆里净了手,把小炕桌端过来。那上面有一碟子伴笋丝,一碟子糖醋小排,一碟子烤麸和咸菜。项家麒的一碗白粥,和她的几样点心。天气还是热,成钰不想吃正经饭,看着菜都是摇头。项家麒捡了一块梅花形的枣泥糕,递到她嘴边。
成钰立起身,忍着疼,不情不愿的张嘴。项家麒小心的喂到她嘴里,还知道拿手绢接着,成钰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呵呵……”项家麒自己也笑:“我还是头一次这麽伺候人呢,可别说出去。”说完他又举起小酒杯,递给成钰,自己也端了杯子。杯中琥珀色的绍兴老酒,闪着金色的光芒。
“干一杯,今日咱们就是正经夫妻了。看我这可怜见的,往後朱儿可得疼我啊!”那人小心的举着杯子,成钰想想,确实觉得今日不一般。在法国时,自己就下了决心,今生非他不嫁,如今终於了了心愿。她也和项家碰杯,小口尝了一口酒。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对劲,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怎麽叫可怜的倒成了项家麒,刚要回嘴,已经有炙热又柔软的唇压上来。那唇上满了酒气,微苦又透着丝丝甜意,渗到口里,又止不住的流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