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雯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热闹的市集。
长安城外的市集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颇有些万花谷的缤纷,规模却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叫卖的喧嚣声、碗筷的碰撞声、人们的欢谈声。市集因为为数众多的过路人而扬起一片一片沙尘。有的人带着包袱,一脸相貌堂堂的书生;有的人驼着重物,眉开眼笑地兜售物品。
她自然是有些激动,长安城有好多好多,她所没见过的事物。她看着艺人吐着火舌,围观民众无不惊呼一声;抑或是跟猴子共舞,表演十分契合。这些都是在万花谷从来没有看过的,依雯觉得有些兴奋,此趟定是来对了。
路边不时传来呦喝及欢呼,行人总是三五围成一群,每一群都是一个新奇的演出。唯独一群特别多人,而且叫喊特别激动。
依雯凑了过去,那是一个擂台。两人赤身在擂台上互相对望,杀气屏凝,剑拔弩张。不一会儿两人就缠斗了起来,周遭的气氛越渐膨发,随着擂台内的角逐高唱低和。那比较壮的人一把将对手举了起来,重重地往地上就是一摔,外围又响起一片欢呼。
「恭喜我们的擂主再次获胜!」一声嘶吼试图掩盖住激动的欢呼声,却仍被淹没在群起高昂的情绪中。
「姑娘……」依雯感受到有人扯住她的衣角,转神一看,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她满口黄牙,胡子长得乱七八糟并未梳理,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恶臭,那样子的脸无论笑得多麽和蔼,都不会有人喜欢。老人手上拿出一个钵,边用着嘶哑的声音乞求。「赏点钱吧……」
依雯有些手足无措,万花谷遇到的都是文人雅士,个个彬彬有礼、穿着体面,而这肮脏的老人确实让依雯有些不舒服,不管以何种层面来说。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幸有二师兄出面救她。
「那是城里的乞丐,有些还会跟城里的流氓勾搭,若是真给钱说不准会被盯上洗劫一空。」二师兄赏了他一口饭,拖着依雯赶紧离开这个龙蛇杂处之地。「我听人说若是别人跟你乞钱,你便要给他饭;若是他跟你乞食,你便要给他钱。这才是江湖规矩。」
「那是丐帮的人吗?」
依雯还未反应过来,他从二师兄口中建立的丐帮印象,无一不是豪气万千,大丈夫敢做敢当,行侠仗义,无拘无束。丐帮的穷苦并不是因为不挣钱,而是即使挣了钱,他们也愿意分享出去。
「或许是吧,不过我听闻盖绑弟子都会配戴一种叫做云幕遮的东西,用布条掩盖住自己的双眼,除去眼前的尘扰,以达到心神和一的境界。你瞧。」
依雯顺着指处看过去,一个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布料破碎的男子躺在店铺上,嘴里咬着叶片吹起哨子来。他脸上系着一条棕色的布,并不能看清楚面容。纹身清楚明显,一看就觉得不是好惹的对手。虽也是杂毛乱成一通,倒不像刚刚那名乞丐那麽肮脏。
「又是你这个要饭的!这次我一定要把你给打死!」店家意识到他们铺上躺了个叫化子,拿起棍棒就要赶人,那人倒也不畏惧,一个翻身笑嘻嘻的说了些什麽,就哼着歌轻快地跑走了。
「走吧,我们先去寻个落脚处。」二师兄拉着依雯走入那间店铺,依雯这才看清楚原来是间客栈。
夜色近了,依雯拿出那本记载着关於香的书,按照上面的比例调配草药的份量。二师兄打听完消息回来,正巧看见依雯磨药的这一幕。依雯将细量过的药材放入薰炉当中点燃。
「难得你研究得如此深刻。」
「是阿,这香之间充满奥秘。只要分量稍微有些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即使没有立即显现,但是久而久之是有很大改变。」
「你知道当初为什麽,没有继续使用这种薰炉吗?」
依雯看着二师兄,用闪烁的眼光给出了回复。
「这个,我记得是道观的东西吧。当时师父带回来,是看上它对处理内伤很有奇效,不管是毒、还是内脏的伤痛,只要给人催生薰香,它就能用极高的疗癒能力自我复元。」
「但是,这薰香有好处,坏处却也不少。它能提升人的心神,也能噬骨毒心。只要方子有一点点的错误,就不知道会产生如何的後果。并且这终究是属於道观的东西,本身就不是医术所用。外伤上,比不上包紮来得迅速;内伤里,也比不上针灸汤药来得补。我想这薰炉的作用,可能是让习武之人心定神宁,悟道的吧。」
「由於这项技术并非我万花谷正宗,也非我们医者能驾驭的。因此师父将它收了起来不再使用。凑巧被你捡到,你玩玩倒还好,小心别引火自焚了。」
薰炉升起了一股热气,是红色的。
依雯不是很满意二师兄的话,特别是最後几句。药与毒,不过是一念之差,端看操纵者如何使用。每个药材都有其相性,相性不合自然会毒发。这点香跟药材并没有什麽不同,他们师兄妹俩用药用了二十余载,对於草药的性子还能更不熟吗?怎麽到了她手上,就变得小心引火自焚了?
二师兄自然知道依雯是听不进去的,他也没有那麽坚持这些原则,就不在危言耸听告诫依雯了。纤长的五指摇了摇,二师兄正赶着依雯上床。明天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呢。
「师妹,休息还是别点薰炉了。危险。」二师兄随手把薰炉中的火焰给熄了。
这又惹得依雯更加不开心了。其实书中有详细记载关於薰炉的用法。不可避免地当然会提到薰炉的危险性。正是知道它的危险性,依雯才敢如此放心使用。师兄说得那些,依雯早就有所戒备,只有无知才是恐惧的。
依雯有些赌气,翻过身就不理人,她打算跟二师兄冷战到天明。至始至终,师父、师兄们都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呵护。
依雯第一次在客栈过夜。虽然万花谷的村落就像小型的客栈,但感受还是差很多的。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曾经睡过千百个过客,躺上一样的床铺,看着一样的月光,这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朝着窗口,拿出唐翎的簪子。万花谷的人鲜少使用这种东西,因此她也不知道这簪子究竟是怎麽卡在头发上的。她用手抚摸着簪子,感受那玉石的滑顺和清冷。
觉得自己越来越依恋晚上,喜欢夜的气味、夜的神秘、夜的香。依雯觉得自己闻到了涂抹在唐翎身上那种味道,她不记得,但是她很怀念那种香。伸出手来紧握着,她觉得自己又离唐翎更近了一些。明早起程,或许再过个一两天,她就能将这簪子还给唐翎。唐翎刚清醒的那一刻,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管自己状态如何,只寻这个簪子,想必这簪子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依雯将簪子攒在怀间,对她来说,这是在重要不过的使命。
留宿了一晚,依雯睡得不是很好。大概是第一次换了个地方还有些不适应。二师兄迅速整理好行囊,催促着依雯赶紧赶路,慢了要往蜀中的车夫可又要等好久。
连早食都来不及吃,依雯就挨着二师兄搭上车夫,早早地出发了。路有些颠簸摇晃,车夫不知道赶着什麽驾马有些快,依雯晃来晃去也不好睡,便看着周遭的风景开始发呆。虽然不及花海那样缤纷灿烂,但也是一绝。
路边似乎堆积了一个物体,依雯揉揉眼睛,希望不是自己看错了。马车驶近,依雯越看越觉得那像是一个人,横倒在路旁,她下意识地拉了拉二师兄的衣角。
「车夫!停车!」
依雯与二师兄两人凑过去看,面有点生熟,原来是当初在客栈上那位乞丐。当时的他看起来潇洒豪放,怎麽今个儿就倒在这地上?依雯越看越不对劲,不仅仅是人倒在地上,人的周围还有一圈暗红色的痕迹,恐怕是有难了。
二师兄将人翻正面,一枝断羽直插心窝,血都已经乾涸了。
依雯立刻想到唐翎,这一幕跟唐翎为自己挡那一箭实在是太相似,大概是用一样的招式,那夺命无声的箭矢。
「埋起来吧,这样不好看。」
搬动屍体的同时,依雯心头乱颤了一下。她想起昨天夜里嗅到的那股香,该不会是唐翎下得手?
「哎呀,那不用搬拉!这些乞丐不是抢钱就是要饭,能多死几个是几个!」车夫在一旁冷嘲热讽,驾着马慢慢走过。「你们上不上车,不上我自己走啦!」
「能否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依雯将屍体上的箭矢拔出,让屍体好看一点。
「不,我赶着呢,快上车吧!」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迫於无奈,师兄妹二人只能放下手边的屍体,被车夫赶着回车上。那车夫一看是两个不懂世道的小家伙,边驾车边用很浓厚的口音跟他们聊天起来。「这长安嘛虽然繁华,繁华了人就多,人多就开始闹事了。总是有些混混地痞,三不五时妨碍大家做生意,不是要钱就是要饭,这种人啊,横死街头最好了。」
不一样,依雯觉得那乞丐肯定不是普通的乞丐。纵使毛发杂乱无章,他的面容却不像当初拉着她要钱的那位乞丐。或许是那名叫云幕遮的布吧,依雯总感觉这人有那里跟别人不同。况且,夺去他性命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专门的刺客。依雯握着只剩一半的矢头,她猜想这是从唐翎的武器里发射的。
「特别是这段路!你们知道这段路通往哪里吗?通往蜀中那深山里!那儿可是曾恶名昭彰的刺客大营唐家堡呢!」车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不管他们两人有没有在听。依雯没有那个心力,二师兄倒是很认真地听着车夫的故事。「我做车夫二十年啦,像你们这往山里头去的人,用脚指头都数得出来。这路嘛,偶尔见到几具屍体也是平常。」
「为什麽,他们死得原因是什麽?」
「我咋知道呢,要不就是结了冤家,要不就是被唐家人看不顺眼随手杀了吧!」
「咦,那你怎麽没事呢?做了二十年,总也会遇过唐家人吧?」二师兄眯起眼,显然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
「是呀!那些唐家堡的人个个心狠手辣、杀气逼人。头上都带着面罩,实在是不敢过问阿。特别是他们手中那不知道什麽东西,什麽花样都变得出来呢!你们也要小心啦,不小心遇上就没命啦!」
依雯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所认识的唐门人可不是那样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