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雲 — 離別

是夜,依雯哄着磨了大半碗草药的小瑾入睡了。因为床被占据,依雯索性就搬到门廊陪着小瑾睡。门并没有拉上,依雯一手拍拍小瑾的身体,另外一手撑卧头部看月亮。

月亮只剩下下弦的一半,某种角度看来,还真像一个孩子开心的大笑。小瑾翻过身,娇小的手紧紧搂着依雯,表情有些狰狞。做到噩梦了吧,毕竟今天可是吓了一大跳。依雯笑了笑,手继续轻拍小瑾背部安抚正在噩梦中挣扎的她。

晚风送近,依雯思考着关於唐孓的事情。那样偏激的态度、那样扭曲的价值观、以及那蛊。向来不沾染俗世的这万花谷,终究还是被带进了一些泥尘。下午陪着二师兄烧尽一颗又一颗绿树,那些哀号与悲鸣,终究是只有万花谷的人才能听见。

「落红不是无情物……」情不自禁地,依雯吟咏起诗句,也算是对月、对花、对愁的一种排解吧。不知怎地,依雯的心情有些黯然。「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偷捏了小瑾的脸一把,试图抛开所有情绪。整理过自己的头发,调整好位置,环抱住小瑾睡去。她并没有熟睡,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神滞留在眉间,她也不是特别想睡,只是不愿再让自己多想,因此进入冥想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

依雯彷佛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音色很细、很柔,柔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做梦了。没有脚步声,但是她感觉到人的气息正在靠近。那人从她头上越过。他的吐息很微弱,几乎是察觉不到;也很寒冷,有些紧凑,似有什麽目的刻意避免自己放声呼吸。接着是一口微弱气息叹出,那人气息越来越小,大概是正在离开厅堂,但是依雯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十秒後,依雯才惊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吵醒小瑾,挣扎出小瑾的怀抱然後站起身。寝室的门被人拉开,依雯三步并作两步闯了进去,却看到床上只剩下一折被褥。其他东西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地。只是人不见了、面具也不见了。

床上反射出某种光线,依雯靠近一看。那是一个很细致的簪,整枝簪是用翠玉做成的,在夜色当中依靠月光还透着些不自然的萤光,活像是个已练成精的妖簪。簪尾巧夺天工雕出了孔雀翎,雀翎的眼还特地用火烧得通红。雀翎尾端连着一些流苏,十分好看。只是不晓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唐翎忘了带走。

外头人影闪过,速度快到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唐翎,在这村中能有这番身手的,不会有第二个人。依雯赶紧追了上去,尽管知道追不到,她仍旧想把这簪还给她,更何况唐翎的伤还不许剧烈移动。刚走到门口,连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剩下一只大鸟的影子慢慢消失在山的另外一头。

依雯有些怅然,唐翎就这麽走了,甚至连道别都没有。

「师妹!」大师兄从凉亭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概是也去追那个身影了。「有人行窃!」

「行窃?」

「恩,刚刚你二师兄说有人闯入房内,那人速度飞快,他甚至还来不及察觉,就已经被拿走了东西,也来不及看到底拿走了什麽东西。」大师兄深吸了一口气,然後平缓的吐出。「我也看到那影子了,所以马上去追,但实在是快到追不上。」

「是唐翎。」

「令羽姑娘?」

「是的,令羽姑娘是她的化名。」

「那她为何要潜入房里行窃?」

依雯偏头思考,其实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唐翎姑娘的弩……在二师兄那里吧?」

唐翎连夜赶回唐家堡,虽然胸前的伤口不时传来巨疼,但她并不在意。三折躬成良医,凭她自己的历练这点痛还可以忍耐。唐孓的事情必须第一时间让掌门知道。

好不容易回到了山中那片竹林,有雾、有雨。水气凝重使得竹子的味道散布在空气中,山岚朦胧地掩盖住了视线,唐翎却回想起万花谷那秀丽的一片花海,夕阳残光洒在花毯上,纷纷柔柔。唐家堡四面环山,日出日落的时间都跟别人差了那麽一点。唐翎不讨厌这种阴暗的氛围,相反来说,夜是一袭衫子,给予唐家堡的人穿再适合不过。

竹林散发幽静的气息,与万花谷的山色也是大异其趣。唐翎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山间,细察整个山的紧致。只要她心情不好,她就会抄起宝贝千机匣飞到最高处的山巅,俯瞰整个唐家堡的山景,那是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的瞬间。

但她还来不及这麽做,就被唐老太太传唤去了。

她才刚到唐家集的门口,就被守门的师弟认了出来,并且宣布当唐翎回来时速去见唐老太太的命令,唐翎稍微叹了一口气。

唐翎与一般弟子并不相同。她的父母接连在一次的任务当中失利、葬送了性命。唐老太太眼见这孩子成了孤儿,又觉得她的眼神不错,便迳自收她为徒。掌门当然是反对的,但是反对的理由说不上来。唐老太太也不戳破,她就是想保护这个孩子。

唐翎原本也不叫唐翎,原本的姓名她不想回忆,也不记得。唐老太太见她学习速度快,身法极其华丽却又不拖泥带水,特别是那招孔雀翎不仅美,发出来的暗器招招致命,一旦命中了就难以脱逃。遂用孔雀翎的翎字取作单名,也有乘风展翅的意思在,就这麽将唐翎收入门下。

当然她不是第一个,同样在唐老太太门下的还有另外一个叫做唐萱的同年,两人的武艺都在同辈份中高出那麽一大截,自然是唐老太太一手带起的。

「徒儿给您请安。」唐翎毕恭毕敬的走道唐老太太面前行礼。她是打从心底尊敬唐老太太的。

「免礼,翎儿。」唐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但依旧顶着笑容对她心爱的徒弟。「唐孓之事办得怎麽样了?」

「他欲偷袭万花谷,在半路被我拦住,交手数秒不敌,死了。」唐翎一五一十地将现况告知唐老太太,唯独留了一手。「只是万花谷的人说他身上带蛊,不清楚蛊的性子是什麽,打算烧掉那块地域。」

「这样阿……」唐老太太若有所思,面露心疼。纵使唐翎想瞒,又怎麽瞒得过唐老太太慧眼。「听你说来,唐孓实力确实不足。但你怎麽受伤了呢?」

「那唐孓心怀憎恨,纵使气数已尽,仍旧要追命一旁的万花谷姑娘,那一箭发得很扎实……不得不……」

唐老太太示意唐翎不需要再说下去。

「抱歉,徒儿让您担心了。」

「该道歉的是我。我阻止不了我那龟孙,那龟孙的徒弟应该由她自己收拾,却赖到你们头上了。」

「不,这事攸关我唐家堡,无论要求与否,徒儿都应该挺身站出。」唐翎又对唐老太太行了跪地礼。

「好好好,你能这样想很好。」唐老太太将她扶起,声音慈祥地包覆在耳际。「你还有伤,气息紊乱,行礼就免了吧。早些回去休息,这事我还是要说说我那龟孙。」

唐翎转身正要出门,却又突然被唐老太太叫住。

「翎儿。那万花谷姑娘待你不薄吧,看你如此感激。」

这声揶揄并没有抓住唐翎的脚步,唐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地往自己的憩所走去。

「喔?出任务回来啦?」拉开寝室拉门,迎面砸来一声高亢的女音。唐萱饶有兴致地笑着。本来她也该接到这任务,却因为早些出了趟远门,就只剩唐翎授命了。「门主查了半年没办法完成的任务,到头来被我们小翎完成啦!」

唐翎忽视掉一进门就劈哩啪啦传来的声音,不受到任何影响地走向自己床位。她与唐萱相遇,少说也有十五年之久了,早就习惯了这些吱吱喳喳。想反地,唐萱也知道唐翎本来就话少,所以她从来没有期待唐翎能有什麽回应。如今她只是盯着唐翎的一举一动,两人似乎也久久不见了。

「怎麽样,那个唐孓。你花了多久解决她?」

唐翎对上了唐萱的眼眸,看出了唐萱眼里的闪烁,知道她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好简短的回覆她。

「五秒。」

「五秒?」唐萱高喊得很大声。唐翎心里闷闷的,她就是不懂如此聒噪的人怎麽能在不被目标发现的状况下行刺。躺在床上的唐萱翻过身,眼神不再朝向唐翎此处,漫不在乎地自言自语。「那唐孓其实也不怎麽样嘛。」

唐翎恶狠狠地瞪了唐萱一眼,知道毕竟唐萱不明白事情的经过,立刻又收回了眼神,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准备休息。即使唐翎在非常快的时间之内收了自己的杀气,但唐萱哪会错过这麽一点瞪视,她们可都是唐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菁英。

「怎麽,不开心?我说错什麽?」唐萱眼睛眯成一条线,直盯盯地看着唐翎整理自己的仪容。唐翎把髻放下,头发散落在香肩上,因为长期托着,发丝显得有些扭曲不自然,却不能掩盖唐翎那近乎寒魅的容颜。

唐翎将簪取下放在床头间。相处了十五年之久,唐萱自然觉得有那麽一些奇异。

「哦?你的宝贝簪呢?」唐翎放上床头的并不是簪,是箸。唐萱怎麽会不了解那簪子对唐翎的意义是什麽,如今出了个任务却换了随便一根箸回来,此事必定有蹊跷。「那不是你的家传宝物吗,天天挨着她不放,你可宝贝着呢!」

唐翎没有回答,整个人定格在看着自己手中用作簪的箸。唐萱明白她一定在想如何解释。右眉一挑,不等她解释就迳自猜了起来。

「莫非,是在万花谷中遇见某个小哥,情定花海了?」不可能是遗漏的,唐翎表现的如此不疾不徐,也没有想要寻回来的意思。「当作嫁妆,此後以簪寻人,比翼双飞?」

「可笑。」唐翎终於听不下去了,她整理完自己的仪容,绕到床的另外一头,准备就寝。「我可是个刺客。」

「谁说刺客就不能有情了?」

唐翎熄掉了仅存的烛光。

「你看看这唐家堡,若是每个杀手都如此无情,那可怎麽传宗接代阿。」

唐翎翻身,背对着唐萱。

「寻到自己的感情倒也没什麽不好,反正做任务时别带着感情即可。话说回来那小哥是个怎麽样的人,能让我们小翎看上。万花谷的弟子各个温柔贤淑,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

「唐翎?」

「……」

「唐翎,你睡了吗?」

「……」

「唐翎,你有没有闻到一个味道?」

「什麽味道。」

「不晓得,没有闻过的味道。真要我形容,大概是黑山谷的雾、问到坡的林、幽冥渊的冷、唐家堡的夜。」

「没有。」唐翎将棉被拉紧,不想理会唐萱的玩笑。

「我不是在说笑,真的有个神秘的味道。在你入房前就有,现在又更浓了。」等了许久,不见唐翎的反应,大概是睡了。唐萱也不再追究,反正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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