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刚站上凉亭没多久,依雯正享受着自然流动的风,便听到一声急急忙忙地赶着找她,那声音虽然急促,却有些按耐不住地兴奋。
「内人好似要生拉!」
孟先生急急忙忙地过来喊人,依雯也不敢怠慢,刚听闻生这个字便立刻拔腿而去,甚至走得比孟先生还要快些。还没走到孟先生家,便能听见孟太太的呻吟,那声音虽凄厉,却藏不住心中的喜悦。
依雯见状立刻喊孟先生去烧水来,并取些毛巾,接着坐到孟太太旁边,教她如何吸吐,将身体吐息的韵律换成力量,也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减轻疼痛。依雯直接用袖子帮孟太太拭汗,并再三告诫她放轻松,只要专注地想着吐息即可。然後用被褥将孟太太身体盖住,并检查胎儿是否正位。
孟先生匆匆烧来了水,看见依雯正在检查胎儿,心跳忐忑不安。他将水放在依雯勾得着的地方,便静静地带着依雯检查完。看着孟太太如此难受,他却帮不上什麽忙,急得自己也汗如雨下。
依雯检查完後出了被褥,见着这对夫妇如此着急,有些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孟先生放心,羊膜都还没破呢!时刻未到,再等些时日吧!」孟先生宛如泄气的皮球似,这也难怪,见到自己的妻子如此呻吟,恐怕也没有一位丈夫耐得下来。孟太太又持续痛了一阵子,才慢慢减退了呻吟。
「夫人,时刻还未到呢!不过临盆在即,夫人也莫要乱动,若有不适再喊我们一声。」
「不好意思阿,劳烦姑娘跑一趟了。」
「哪里,多让夫人放轻松便是。况且这是我们的职责。」
依雯离开孟氏夫妇的屋舍正要回去,大师兄却已坐在凉亭上读着取来的信件。她想也不好意思打扰,静悄悄地走回了自己的房室。小瑾再案台前翻阅书籍,一旁的草药还剩着一些。
「小瑾,怎麽不磨啦?」
「三师父,我手好酸阿!便歇息歇息,你都出去一个时辰了。」
想来也是,依雯夸了小瑾几句,随手接起杵和钵继续磨下去。不消一会儿工夫,总算是把草药都磨完了。她取些自己需要用到的量盛着,其余第便把它收拢至药盒摆着,依分类收纳好,便走入寝室药帮令羽姑娘换药。
想来汗也出完了,这次换药後应该不需要再如此频繁换药。依雯坐到床边,随手按了按令羽姑娘的腕。按了又按、按了又按,依雯感觉头有点热,她竟然找不到令羽姑娘的脉!
她赶紧伏在令羽姑娘胸上聆听,心跳声很细微很细微,但仍然在跳动;呼吸极细致极细致,但仍未断吐息。确认无误後,依雯又压了压令羽姑娘的脉,确实摸不着,想必是状况有些恶化。
「小瑾,刚刚令羽姐姐有发生什麽事吗?」
「阿?没有的!」
令羽姑娘昏迷成这样,即使状况恶化小瑾也肯定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疏忽。
依雯拆掉令羽姑娘胸前的纱布,她看到令羽姑娘胸前一大片暗红,不禁冷汗直冒。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依雯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让令羽姑娘侧着身子,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然後缓缓退出。不仅仅是那针,还有一堆淤积的脏血。
所幸令羽姑娘及早发现,一潭血瘀在胸腔内部,大概是挤压到了肺部,使得令羽姑娘呼吸变得微弱,心跳也慢慢收敛了起来。依雯有些心疼地将血放乾净,或许是二师兄的肯定让她太过自信,她也相信令羽姑娘会如此一点一滴地好转起来,却忘记身为医者该对伤者的尊重。
记忆中师父的话不断回响,给予当头棒喝。
「切记,不可傲慢。」
放完血後,依雯又给令羽姑娘通了通气。她胸部有伤,并不适合按压,因此依雯只得多吹几口气,唤醒肺部正常运作。
汗流不止,她可不希望自己的恩人就这样断送在自己的不小心上,那必定会让她後悔一生。她仔细听着令羽姑娘吸吐的规律,凡是肺部有些吃力,便送上一口助她通气,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令羽姑娘能够自主呼吸。
她完全把换药的事情忘记了,确认摸到令羽姑娘脉膊後,立刻又盛了一碗汤药给令羽姑娘哺进去。觉得室内有些闷,便把薰炉熄了透透风,又拿起针刺进经脉穴道,好助她恢复。
好一阵子,她才想起来她是来帮忙换药的。她动作轻柔地将刚磨好的药膏敷在令羽姑娘的伤口上,连同刚刚放血而扎得孔一起涂抹均匀,再三确认无误後才把纱布缠上,离开前又摸了摸令羽姑娘的脉,平稳地跳动着。
受惊了一整个下午,依雯这时才得安心下来,未曾注意到已经入夜。她看到小瑾在案台前睡着了,便轻轻过去将她摇醒。
「小瑾、小瑾。怎麽睡着了?」
「我有些饿,看不下书。见到三师父如此着急又不好意思喊饿,渐渐地就想睡了。」小瑾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意地揉着眼。
「小瑾乖,师父现在马上去做饭。」依雯有些心疼这懂事的孩子,但还是不忘叮咛几句。「若是下次三师父还是这麽忙,你就先去找其他师父们吃饭,知道吗?」
「是……」
饭後,有了教训的依雯哪儿也不敢去,她就坐在床边看看书籍,三不五时确认一下令羽姑娘的状况。她看得是先前提到那本关於味道记载的书,翻着当时师父给她的包袱,好一阵子终於找到了。
女人总是对於香气有些向往,特别是依雯认为自己并没有大师兄那样沉稳而冷静地判断、也没有二师兄那样天生的好手法。她总要学些能与前几位师兄匹配的好医术,以备不时之需。
许是那一味气蕴丹田,让她更加坚信这就是她所需要独一无二的医术。更让伊雯讶异的是,此书记载了千方百种关於香的功用与香的调配,她却从来没看过师父使用香来医治伤者。就连那个薰炉,都是在处理外伤不易时,依雯才想起来的小东西。
香,是一种极其高深的医术。虽没办法立即地治疗见效,却能够影响一个人非常非常深,无论何种层面。而香又透过各种不同药草的调配,酝酿出不一样的功效。即使是两种性情温和地草药,也可能因为摆在一起薰香而产生毒性。因此若要学会使用薰香,必定对每种药草的性、各种药草混合的性都十分清楚。药理十分艰涩难懂,学成者甚少。
依雯抽空给令羽姑娘把把脉,又回神於书上。
薰香治疗可以应付任何外伤内伤,虽不救急,却可以帮助伤者更快复原。不仅如此,薰香还能作为辅助用,定神、安胎、镇静、麻痹、养元,是一把锋利异常的双面刃。能够使人一日千里,功力突飞猛进;也能经脉俱断,使人内力减损。因此不够熟练的人使用薰香,将会极其危险。
依雯看得有些热血沸腾,或许这就是她所求之医术。虽不能立即见效,但总能完美无缺地医治伤者、加速复原。
直到夜深。她也有些困了,虽然仍是不放心,但是总不能照顾病人到自己先累倒。
睡前,她照着书上所记载的方式调配了一种特殊药方,可以加速血液循环,顺平经脉,贯通天庭百会,并借助周遭的精气来养自己的神。而且这种方子有助於睡眠。
引火,燃出的气息是较深的蓝色,与月光洒落的夜景不谋而合,深深吸气,就像是被瀑布冲洗般,一股能量从天而降直冲脚底。洗去脏污、杂念,她彷佛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营取天地之间的万物精气,与自然同体。
依雯走到床边,透过月光凝视着令羽姑娘的脸,窗框的影子盖去她的双眼,就像面具那样。这样的夜色正适合令羽姑娘,即使她现在不如同以往唐门子弟束起高髻、眼神冷冽、令人捉不着影。但那抹气质却没有因为动弹不得而消逝,仍有些俊美。
依雯又想起那日交战,她身轻如燕,看似滑溜,肃杀之意尽出仍是侵略如火,抓紧弱点就是一阵猛攻,令敌人无法喘息。
第一次,依雯觉得有些向往。向往这些没见过的人事物,没见过的技术。或许万花谷确实过於安逸,安逸并不是不好。只是人,终究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吧!某个心间,她也确实想像自己若次这样神出鬼没的刺客,那该多好。
记忆顺着脉络回到了那一箭,依雯在令羽姑娘额前落下一吻,并悄悄地说声。「谢谢你。」
馨香助眠,依雯拉了张椅子,靠在令羽姑娘床边便沉沉睡去。
……
……
这次她倒起得很早,天色还未亮,心中臆测大概是四更左右。并没有被什麽东西惊扰,也没有发魇,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就醒了。也没有任何倦意,依雯一醒就觉得精神饱满,就像刚让冷水泼醒那样。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後来想想,或许这就是薰香的效果。
还来不及多想,依雯就下意识地去压了压令羽姑娘的脉搏。
很好,脉搏的有力多了,令羽姑娘看起来气色也不错,今天将是个好的开始。
时间还早,依雯想了想,师兄大概还在守夜,便好意地冲了壶茶,拿起两个茶杯往凉亭走去。果见大师兄在凉亭振笔疾书,不知道写些什麽东西。
「大师兄,喝茶吧。提神提神。」
未防备依雯的到来,大师兄一阵惊惶地收起纸张,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阿,师妹,怎麽起了个大早?令羽姑娘呢?」
「昨夜给她换了个特制的香,已无大碍。就连我自己也精神饱满了许多。」依雯提起茶壶,透绿色地茶水倾倒在茶杯里,雾气蒸腾,将睡意全部冲散,随着雾气而去。依雯有些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倒是师兄你,刚刚这麽勤奋地写些什麽呢?」
「没什麽。」
「还想骗我,刚刚我走过来都看到了。」依雯笑意盈盈看着大师兄,大师兄向来敦厚,一直都给人很可靠的感觉,没想到也有些秘密不愿见人。「若大师兄不肯说,那我也就不打探了。」
「倒也没什麽不可说,就是那次我跟师父出去,看见了这世界之大,知道了什麽是情、是仇、是雪。那大概是在万花谷终其一生都不会了解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外,也有一座与三星望月同样高的崖,只是那里终年净白……」大师兄说得有些出神,依雯也听得有些出神。她知道大师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不像二师兄那样虚实难猜。「崖上住着一些人,就像谷中那些道士。而那次我正结识了与我同年的道士,有些惺惺相惜。」
彼此之间静默了一阵子,大师兄又缓缓开口说。
「师妹阿,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这万花谷已经有着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但相比天下,那只是其中一隅。或许哪天,你也会在这天下之中,找到这样与你有缘的人吧,到那时候,你就懂大师兄的感受了。」
语毕,然後朝着依雯漾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其实依雯对这个世界认识并不少,只是助她建构这个世界的是她那八卦的二师兄。即使二师兄的消息充满着不确定性,但他对於门派的言词,倒是历历在目那样说得铁实。而她对这个天下门派的认识,也就是这麽来的。
只是她没办法想像什麽是雪。
二师兄说起的时候,她还抱着怀疑的态度。整个世界变成白色的?是有点天方夜谭。但当大师兄都提起的时候,依雯也没有必要去怀疑,或许真有个地方终年净白,不见半点青草吧。但那就可惜了这些花草生命。
朝阳初现,依雯品了口茶,感受茶香在舌尖绽开的滋味。看向远方花海那片娇柔的颜色。若是那些花全都开成白色,必定也很漂亮。她好像有些懂了那种美。
「我去喊小瑾起床。」
小瑾今天也很有精神,一起来就蹦蹦跳跳的,不像前些日子还要待个一个时辰才完全清醒。依雯脸上也藏不住喜悦。
「三师父,什麽事情这麽高兴啊?」
「呵呵,小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吧!」不等小瑾多发问,依雯就推着小瑾让她去洗漱,然後入房向令羽姑娘道声早上好。
令羽姑娘的脸在太阳的暖光照耀下更显红润,掀开那一层冷漠的面纱,还真是一张百看不厌的好脸蛋儿。踏着欢欣的雀步,依雯翻了翻书籍,找好药材,又开始引燃薰炉。
这次的轻烟是淡橘色的,性子有些烈,适合运气行功、提神。把前一晚吸收到的精气运行至全身、溶入身体。吸入之後便觉得手脚轻盈灵活了一些,处理事情更俐落快速。
「先生!先生!」外头又传来孟先生匆匆忙忙地声音,大概是孟太太又痛了吧。最近好事连连不断,相信再过不久,令羽姑娘也会清醒了。希望她也过了否极而泰来。
依雯收拾好自己随身的行医物品,便出门巡访。
「子文叔叔,遇见了什麽好事没有?」
「哇,婆婆您孙女又长高一些拉!」
「我给你一个方子,定时服药马上就好起来!」
「夏风姐姐气色这麽好,肯定有喜事!」
终於,依雯晃悠悠地漫步到了孟氏夫妇家,稍微打探里面的情况。
「夫人,这只是暂时性的阵痛,还请放松些。」大师兄的手被握得泛红,仍然不间断地安抚孟太太的情绪,孟先生又焦急在一旁什麽都不能做。好不容易等到孟太太呻吟少了一些,大师兄才转头吩咐说。「这样的阵痛可能还有几次,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请你每次都找我们来。」
大师兄扶着红肿的手腕出来,出门就见到依雯守在门边满脸笑盈盈地,便不悦地轻敲了一下依雯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成何体统。」
「不过大师兄,我看那个脉象跃动得很愉快,大概是这两天吧?」
「恩,差不多了。随时都要准备好接生。」
「最近好事挺多的呢!」
「算是吧。」
师兄妹两人肩并肩走回凉亭,不远就听到二师兄的笛声传来。
「二师兄心情这麽好?」
「呵呵,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二师兄眯着丹凤眼邪魅一笑,拨了一下秀发,继续吹着他悠扬地笛音。
美景相映,依雯突然兴起一个念头。
「大师兄、二师兄!我们来下棋如何?」
三人就此展开对弈,先由大师兄与二师兄胜负,胜者则有进行下一轮的权力,并持白子後手。依雯看着大师兄与二师兄的棋路很是起劲。
一连下了好几盘,然而二师兄从来没有让过白子,他一路连胜丝毫没有半点要输的迹象,还悠闲地轻哼着歌,心情很好。依雯有些尴尬,她早该记起二师兄的棋艺如何高超,本身就是喜爱算计之人。
难得的好心情都要败在二师兄的棋艺上了,依雯有点不服,怎麽就他们两人还敌不过一个二师兄。来回与二师兄攻杀过招,依雯觉得这次自己一定能赢,却没想到官子收完还是差了一目半。二师兄彷佛早就看透这一切,没有半点慌张地拿起扇子摇了摇。
「白子赢一目半,还差得远呢。」二师兄的笑容有些挑衅,但仍旧称赞道。「不过已经进步很多了,这盘下得确实不错。」
「怎麽样,还来吗?」
「不了不了,都是二师兄一个人在玩,我要跟大师兄对弈一局。」依雯赶走她的二师兄,收好棋子,便和她大师兄对弈起来。她明白二师兄这麽话唠,肯定会在旁边指导怎麽下,便要他为两人伴奏。
二师兄大概也清楚依雯的意思,自信地笑了笑,闭起眼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间,那笛声沉重却悠扬,转折如瀑。
依雯与大师兄攻杀打得激烈,好不容易进入收官阶段,孟先生又来喊人了。大师兄不得不赶去看看,虽然他们心里都有底仍然只是暂时的阵痛,但总怕有什麽意外。毕竟孟氏夫妇也不是懂医术之人,很难跟他们解释怎麽判断阵痛是暂时的。
「不用等了,黑子输三目半。」二师兄打断笛音,张眼看到眼前这盘局势,立刻就下了定论。
「你胡说,这大官子都还没收呢!」手持黑子的依雯反驳。
「不如我来代师兄下?你且数数看是不是三目半。」
「不了,大师兄又不是你,肯定不会像二师兄有着如此城府。」
「哈哈,你大师兄虽然不像我城府深,但这简单的收官他可是少不了的,师妹你就认了吧。」
「是是是,我去看小瑾药磨得怎麽样。」小瑾一大早就自告奋勇要继续帮忙磨药,练练手。过了这一个时辰却还不见动静,她也有点放不下令羽姑娘。依雯走後,二师兄将棋盘打理好,便转过身对着景致继续穿奏笛子去了。
「小瑾,药如何了?」
刚走进屋,依雯又看到小瑾将杵钵放在一旁,专注地看书,闻声猛然回头。「阿,三师父!小瑾手酸了就看看书,不酸了再继续磨。」
小瑾样出一个大大地微笑,依雯觉得这小毛头将来肯定能有所成,从小就这麽地沉迷於书籍和药草。她赞赏地笑了笑,那时候师父让她做这些她还是千百个不愿意呢,或许跟天分有关系吧。依雯走进寝室,大致上确认过令羽姑娘的状态後,便将汤药哺给她,然後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