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谷的中午依旧是炎热的,虽然未及炽不可奈的地步,但总不想冲着阳光受苦。与师兄们闲聊完,依雯回到自己的屋舍,一样的门廊、一样的云影。依雯拿出了琴,享受着风。这个时段她特别喜爱练琴,即使自己不熟悉琴理,配合着蝉鸣拨动那一两声还是挺有韵味的,大师兄还夸过她弹琴谈得好呢。
到了中午,风儿就慢悠悠地放轻脚步,给人一种惬意的氛围。依雯的琴声也依着风发响出去,对着山谷还能听到回声,在整个村落里徘徊。
吃完了饭、抚完了琴、渡完了炎热。是该采药的时候了。依雯背着一大框的篮子,同她的二师兄一起入山,大师兄负责照看村里的人们。
说起她这个二师兄嘛。相貌不错,技术也不错,偶尔带点小邪恶。就是人八卦了点。行医之人嘛,总会到各家各户拜访施针,难免听闻些许小道消息,这人一多,嘴也就杂了。听听还好,但是他特别爱说,每次出来采药就得听他说这边这个王婆婆跟对面那个李公公又怎麽了、那个大师姊又偷偷暗恋哪家的俏郎儿这点市井小闻。或是藏剑山庄又收购了多大土地、丐帮和唐门又结下了什麽梁子这些江湖大事。
说起来,这万花谷还鲜少看过丐帮。貌似丐帮也知道这是个风流雅俗的地方而不来了,也可能是离唐门的老巢近了吧。依雯就这麽跟着他师兄,和他师兄带来的一大推八卦默默地采满了药草。
「喔师妹阿,你早些倒得那个茶还挺好喝的呀,下次再给我泡泡?」
「好。」
也不知道那些八卦是真是假,依雯只把它当作故事听,毕竟这些离她太遥远了。她无法想像战争是什麽样子、她也没办法想像家里堆满金条要怎麽生活。或许哪天会想出去看看吧。十余载,她还没对这万花谷有什麽不满意的,安稳地也是一种福气。何况这谷中汇集了多少江湖中人,要说置身事外那倒也不至於。
「喔对了,你知道大师兄那个虚无的对象了吗?我可是打听到罗。」二师兄一脸笑盈盈地。那时候几乎整个师门都在谈论这件事。素来不曾与女子往来的大师兄收到了一份匿名的手书,开头提了两个大大的「至亲」二字。大师兄本事无父无母的独子,也不认识其他有关系的亲戚,这两个字倒是引起了轩然大波。「貌似,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貌似,是个道观的人。」
「道观的人耶!这可是天大的消息!你不感兴趣吗?」
「与其在这里八卦臆测,我宁可相信大师兄会跟我们说。」
「那你知道吗?我听来的道友说阿,上次在纯阳的悬崖边遇上了一头好大只的仙鹿,牠一个扭头就往悬崖下跳,却又飞了起来。据说是遇上了仙人驭鹿呢。」
「是是,二师兄,我上次听闻师父说在这一代的山脉里,有一株神草药到病除,非常有效。可是师父说他生长在很安静的地方,一有声响就会枯萎,要不我们去找那株草试试?」
「……」
二师兄陷入了一片静默,良久。
「这山里哪有什麽神草哈哈,都住着十余载了,这一草一木都可以沟通了,就是没听过什麽药到病除的神草。师妹阿你师父骗你的你太天真啦!」
「……」
山上的空气更清新了许多,草的气息、花的气息。一如二师兄说的,这些草木熟识到彷佛能与之交谈。花盛开的香气是一谭又一谭宣示着领地,同时有风灌入清幽。依雯深深吸进一口气、又悠悠地吐出,那话唠的二师兄,总归也被眼前的景致而亮得闭嘴了。
很美,从山的这头望下去村子,三星望月耸立,水流飞瀑穿梭其间。凌云梯变得极其渺小,花海红一片紫一片,依着落星湖。这三色分别代表了天、地、河融为一景,美不胜收。
「师妹,有人。」
原来二师兄闭嘴并不是对景色讶然,而是他感觉到这附近有影子的气息。他揪起几根银针就往草丛里走,肃杀之气漫步其中,连花草都紧张而闭嘴了。
草丛躁动的声音越发接近,二师兄立定不动,全神贯注着声音发响的位置,只要草丛里显露出瞬间的杀意,他都准备好抡起银针点穴截脉。
草丛中出来的是一个人,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令羽姑娘?」二师兄扣住手中的银针并未收起,毕竟彼此都还不甚了解。「怎麽会在这深山里头,迷路了吗?」
「……」令羽姑娘并未做回答,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息,乾净的衣服上沾了些尘土,彷佛是大步快跑而来的,似乎在追逐什麽。
「姑娘,万花谷虽然和平,可这山里还有些狼呢。想必是遇到了狼吧。」依雯看到了她腿上的血痕,走过去就要扶她。「正好我们采药也结束了,不如我们一起下山罢。」
「……」
二师兄为她做了个简单的包紮,下山的过程出奇的静。许是有外人在,二师兄的八卦也不再谈起,令羽姑娘又是个不多言的人,基本没什麽好谈。依雯梗着一份尴尬在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这伤待会下山再给大师兄看看。」却又没换得回应,闷得整个人都难受了。
而她受了伤却也没有什麽大碍,不需要人搀扶还是能正常走路。只是依雯扶都扶了,也不知道手该不该放,就一路僵硬地扶着一个健全的人往山下走,姿势怎麽摆都不对。
好不容易尴尬到了村落,却不见大师兄守着凉亭,貌似出了什麽事情。太阳渐渐隐没於山崚,夕阳将天空染成漂亮的暖橘。这光从三星望月间映射出来,洒在花海的毯上,那更又是一绝景。水面泛着涟漪,折折扰扰地温柔了这光线。花儿向晚,更是一种庄严肃穆的姿态。依雯活到这个年纪,仍然会被这一份出神的感动所震慑。她彷佛听到了令羽姑娘到此处三个月间的第一句话。
「真漂亮……」
却立刻被村里人的大喊掩盖。
「依雯姑娘阿!你大师兄喊你呢!说让你二师兄帮忙看着村子就好!」
依雯将令羽姑娘扶进室内,从门口就看见大师兄正在为夏风姐姐把脉。确认令羽姑娘暂时没问题之後,依雯便匆匆跑进室内探查情况。
「大师兄,大师兄,发生什麽事了?」
「不晓得,突然村里许多人都病了。王婆婆也是,孟夫妇也是,还有你夏风姐姐也是。」大师兄用指头量好距离,在夏风姐姐的穴道扎了根针。「四肢瘫软,微微发热。症状都一样,怕是传染了时疫。」
「我暂且先帮他们退热了。听你刚刚的语气,你有急事找我?」
「对了,刚刚令羽姑娘在山上被狼抓伤了,虽然二师兄包紮过了,但还是想让你看看……人呢?」
「她大概没什麽大碍吧,你二师兄看过了也就罢了。先处理这些病人,去帮我温几碗药让病着的人喝了,药方在这。」
「好。」
依雯顺着药方抓了几把药材,便起了一个炉子开始熬药。一边担心着夏风姐姐的身体、一边思考着这时疫,怎麽突然就病了呢?
悉心熬好汤药,依雯顺着大师兄的吩咐给病人服药,不敢怠慢。全部喂完之後,又想起二师兄夸那个茶的滋味,也顺手润起了一壶茶送到凉亭。正巧大师兄也诊完回到凉亭,便也给她奉了一杯。三人坐在凉亭中,讨论着那突来的时疫。
「在凉亭看着倒不像时疫呢,师妹送药的时候也不是挨家挨户,而是特定几家送,而且一发病就是整家发病。後来王婆婆家的小孙女不也发热起来了?」
「我也注意到了,这与一般时疫的印象不太一样。病人的心律都不太整齐,血液无法好好的流往四肢,一般的时疫不会有这种现象的……」大师兄若有所思,不敢妄言地吐出接下来的句子。「看起来……比较像……有人下毒……」
「师妹,你先别碰茶了。去问问各户最後一次取水是什麽时候。师弟你先去把井水盖了,别再让人舀取。我回三星望月那儿取点水儿来用,这件事先别惊动其他人。」大师兄冷静地发号施令,若让谷主知道居然有然下毒下到花谷来了,那可不得了。更何况还没办法确定这就是有人下毒。
日下山头,村里头纷纷燃起了蜡烛点起灯笼。夜的万花有夜得景致,风犀利如夜的爪,吹起花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是夜的香,那是一种从黑暗幽谷来的微妙味道。
「二师兄!二师兄!」依雯急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病着的家庭说,都使用过今早打的水。」
二师兄沉默良久。
今早的水,那他们师兄弟二人也都喝过用毒水冲泡的茶了,猜是有基础的内功底子,所以毒还没发作。二师兄仔细回想着早上的种种细节。
「那令羽姑娘呢?她不也打了水?」
「她打了水,但还没用呢。应是没问题。」
「是吗。」
暗香浮动,大师兄领着许多万花子弟来到,一桶桶水排列在古井周围,大概能给村里用上三天三夜。大师兄也没多说,就拍了拍手谢过,便让众万花子弟散去了。二师兄便要依雯复述给她大师兄听。
「这麽说,令羽姑娘那里的毒水还留着?」
「是阿,我还再三叮嘱她别动那一桶水。」
大师兄长长吁出一口气。「好,你先休息吧。莫要坏了身子。我去找令羽姑娘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