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校庆的逐日逼近,班上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赛前准备事宜。
「各位,安静一下,听我说,」康乐股长杨冠昱站在讲台上朝下方闹哄哄吵成一片的同学喊着,但他可能是因为平时太过和蔼可亲了,导致大家根本就不怕他,只是继续吵闹。
杨冠昱见众人不理他,着急得抓耳挠腮,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正襟危坐的名凯。
见状,名凯站起身,掸了掸有些皱掉的制服,清了一下喉咙。
「各位同学,麻烦请先暂停一下目前进行中的话题,给康乐股长几分钟的时间报告校庆事项。」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和周遭的噪音放在一起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但他平时相当自矜,有种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大家霎时间止住交谈,一齐望向讲台上的杨冠昱。
名凯满意地环顾一下四周後坐下,杨冠昱则是松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道:「好兄弟,谢啦!」
名凯朝他露出一个不用客气的微笑,他亦笑了一笑,续道:「大家都知道,下个月就是校庆运动会了,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必须尽快选出选手代表班上参赛。」
「好,那我们废话不多说,我们就先从400公尺接力开始,400接必须是以百米最快的男女各两人出赛,男生的部分是......」杨冠昱边说边依序在黑板上写下400接、800接等等的比赛项目。
「等一下,为什麽一定要最快的?难道不够快就没有资格参赛吗?」卓雨皙的手高举着,反驳道。
「呃......也不是这样说,可是我们班男女前两名的速度快过其他班很多,全部押400接的话,得冠军的机率是最高的,所以我才会这样说啊......」杨冠昱有些不知所措。
「卓雨皙,康乐的话你是没听懂吗?」我冷冷地抛出这句话,缓缓站起身迎向她,「400接是我们班最有胜算的项目,难道就只因为你想跑,就要葬送我们班的集体荣誉吗?」
「对啊,你想下场比赛可以比800接啊,为什麽非得要抢400接的名额不可呢?」
彦柔此时也站到我的身旁,我们俩是女生中的前两名,自然讲话便有了份量,全班同学没有任何人替卓雨皙站台,相较之下更显得情势的一面倒。
「懿妘她们说得没错,其他人想报名,别的项目可以自由选择,但唯独400接,就按照冠昱所说的去安排。」名凯看我们一副势同水火的境况,不疾不徐地插进一句话来缓颊。
「哼,纪名凯,别把自己说得有多正人雅士一样,」卓雨皙气愤地咒骂了一句,「众所周知你是男生中跑步最快的,而刘懿妘是女生第一,你会这样说无非就是你想和她一起上场,你心里打的什麽如意算盘,当真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也都看不出来吗?」
「你......」名凯秀气白净的脸庞上此刻已爬上了一层红晕。
「名凯,别理她,她不过就是会耍些嘴皮子罢了,还能做什麽?」
我见他张口欲言,以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随後再度将视线转向卓雨皙。
「我说卓小姐,你说话能不能别这麽带刺?你想玷污我的名声,OK,我无所谓,但人家班长他可是清清白白正人君子一枚,你这样说,可知道已经粉碎了多少仰慕他的少女心?」
名凯听见我这麽贬低自己替他说话,吓了一大跳,连忙唤道:「懿妘,你在胡说些什麽东西......」
他的语音尚未落下,卓雨皙已然开口,「喔,照你这麽说的话,你是想要袒护他罗?」
我没承认,却也没反驳,而她勾勾唇角,笑了。
「别装了,你们俩这一个个都心心念念为对方着想,既然喜欢就大胆说出来啊,都已经是高中生,老大不小了,难道对这种小情小爱还羞於启齿吗?」
闻言,我和名凯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这是什麽意思?是在鼓励我俩在一起吗?如果是,那她为什麽要这麽做?这对她有什麽好处?
「我话就说到这,你们那什麽狗屁鸟事我也不想多管,你们就自己去琢磨吧。」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真是个怪人,刚刚明明就还趾高气昂地指着鼻子骂人,下一秒却又大转性,她这到底是被雷劈中还是脑筋突然打结啊?」彦柔在我耳畔悄声说道,脸上有着不屑,但更多的是疑惑,而我则是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作何回应。
结果,400接最後敲定由我、彦柔、名凯和杨冠昱共同出赛,而其他项目我则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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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用过午饭,有些过饱的胃撑得我些许恶心想吐,到厕所唏哩哗啦解决了一番後,我正准备迎向那正召唤着我前去的甜美梦乡,却有人从我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回首一望──是名凯。
「对不起,懿妘,你要睡了吗?」他用气音问道。
「还没......你怎麽了?」虽然教室已经灭了灯光,但从照射进教室的阳光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状况不太好。我不放心他目前的状态,虽然瞌睡虫不断进犯,我还是对他说了谎。
「没事,只是想找你陪我出去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他近乎哀求的语气隐约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我仍是微微向他露出一抹笑容。
「你三八啊,只要是你的要求,我有哪一次是不同意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去琴房,对吗?」
「果然聪明,马上就知道我在想什麽。」他也笑了。
走在台湾栾树群下,我感觉得出来他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以往我们都是并肩走的,如今却是他迈着那一双修长纤细的腿,独自一人走在前方。这诡异的行径让我觉得更为奇怪,但我说不上来那是什麽感觉。
到了琴房,他习惯性地开启墙上的电灯开关,那两台Bonsendorfer依然是如初的莹白和阒黑,就像被细心收藏在博物馆中的珍宝,而不像是日日有人使用着的样子。
我正想着,他已转过身来,「你用那台吧,这麽久以来你应该都和霍予濬一起用它,早就习惯了吧?」
我颔首,依言乖顺地走向那台黑色的Bonsendorfer。
待他也坐定後,我并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面向他,我发现他也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名凯,我和予濬学长走这麽近,你是不是不太高兴?」我有些旁徨不安,今天的他真的很反常。
「不高兴?不会啊,你为什麽这麽问?」他偏了偏头问道,宛如他真的毫不在乎一样。
「真的没有吗?那为什麽只要一提到他,你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闻言,他的眼瞳忽地一缩,原本只是微转脖颈,此刻他整个身子都正对着我。
「不然,难不成提到情敌,我还能装做一副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吗?」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着颤抖,「懿妘,你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麽伟大,我做不到在你面前笑着谈他,我真的做不到。」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懿妘,你这个大笨蛋,连话都不会说,明明是想出言关心,怎麽又把话题扯到这里来了?你真是宇宙超级无敌大笨蛋!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他的语调愈加柔和,将身体转回琴前,双手缓缓放上琴键。
不久,室内响起了一阵震撼人心的琴音,听见这首曲子,我不禁傻住,完完全全地傻住。
是《深夜独梦》,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原版。
和当年在屏幕前看转播不同,虽然在现场用的已是不俗的史坦威,但现在近距离聆听名凯用Bonsendorfer演绎《深夜独梦》,气势更胜彼时,彷佛要把人琴合一,推至最高的至尊境界。
长久以来的练习,让我深切知道要演绎这首曲子有多麽困难,我苦练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
名凯此时的气势有多磅礡,就反映出他内心所承受的痛有多沉重、多令他喘不过气,只能藉由双手施加在琴键上的力量,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曲子进入中段高潮,他弹得浑然忘我,只有眉间深深的折痕透露出他的沉郁和压抑。
熟悉的旋律早已在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记,我等待半晌,抓准时机一起加入弹奏。
很快地,一曲终了,我俩的手指一秒不差地敲下最後一个音符。
刚停下动作的他,呼吸略显紊乱,胸口明显地上下起伏着,但眼神却如寒潭湖水般坚毅沉定。
我想,是时候该把话给说清楚了。
「名凯,你说你喜欢我,对吧?」我走到他身旁,问道。
闻言,他讶然地瞠大眼,什麽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为什麽?你喜欢我什麽?」我又丢出了一个问题。
「我......」他愣住,「我喜欢你的善良、纯真,还有你的正义耿直,只要看见你的笑,我就会感到开心,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很喜欢......」
「原来如此。」我终於懂了,「名凯,你喜欢的只是这些特质,而不是我刘懿妘这个人。」
「不是这样,我喜欢的是你,刘懿妘!」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爱情使人盲目,你被我束缚住了,只是刚好你喜欢的这些特质我都具备,自然会认为你喜欢的人就是我,实际上,那很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太伤人,但我不想说违心之论。
「我说了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自己的心我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替我做决定!」他的泪在眼中打转。
「是,我不能替你做决定。」我笑了,「可是,对於你的喜欢,我只能说声抱歉,我没办法接受。」
听见这句话,他用力把我拉近他,并且拥我入怀,「为什麽......为什麽你心里就是没有我?」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握住他的右手,贴在我的胸口,心脏的地方。
「这里,有你的位置,只是那并不足以使我动心。」
「你觉得我的心有因为你抱了我而有任何一丝不规则的跳动吗?」我拉着他的手,问道。
他没有回应我,但微颤的手却藏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我的确对你有过一瞬的怦然心动,但那不是一见锺情。」
「这麽久以来,我厘清了自己内心的感觉,我们可以是友达以上的异性闺密,但是如果要做一对恋人的话......恐怕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
我以为只要是他的请求,我都不会拒绝,但是,我食言了──那是我第一次拒绝了他,真的很痛。
他没再多说什麽,只是泪水再次无声坠落,右手也无力地垂落身侧。
白茶与薄荷,最终仍是薄荷得人青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