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平静,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早上,听见窗外传来啁啾悦耳的鸟鸣声。
我缓缓睁眼,只见金灿明媚的阳光透过冬青树叶片的缝隙洋洋洒洒地从落地窗洒进房中,要不是空气还是维持一贯的凛冽,我恐怕都要以为现在是莺歌燕舞的春天,而不是冰天雪窖的冬天了。
睡了一夜,刚刚睁开的眼睛还是不能马上面对光线,於是我微微抬手,遮住眼帘。
在床上呆坐了一阵子後,我拿起搁在床侧的制服换上,再把换下的衣物连同棉被一起整齐地摺好,期间还贪恋地嗅嗅那薄荷香,随後穿上予濬学长帮我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走出房间。
还没走到客厅,一阵食物的香味就先扑鼻而来。
我往厨房一望,只见予濬学长正在里头跑跑颠颠地忙碌着。
他围裙上的系带俐落地在後腰打了个结,而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拿着汤勺搅拌着锅里的粥,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我还是被他认真的样子给迷住了。
突然,我想起昨夜睡前的那个吻,我的脸唰地绯红发烫,就像昨天的烧还没有退似的。
那个吻很轻柔,好像怕弄痛我一般,只是轻轻贴上来便马上退开。
「你站在那里做什麽?又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叫林嫂替你量一下体温?还是我直接帮你请假?」
予濬学长端着两碗粥正要往客厅旁的饭桌走,见我呆站在原地不动,以为我又不舒服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朝我走来。
「喂,等等,我没事,你不要过来啦......」我急忙叫起来,但他根本就不听。
到了我面前,他伸出右手分别贴了贴我和他的额头,长吁一口气:「还好没发烧......」
我又一羞,遂低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丢脸的样子。
不过,说真格的,他一连串的问句和担心的神情让我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在关心我的。
我们一齐走向厨房,看到吧台上的托盘,我伸出手:「我来端吧。」
不料,我手都还没碰到托盘,就被他中途拦截。
「不,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望向我不解的眼神,他道:「你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路走不走得好都成问题,要是走到一半打翻了,我不就得要重煮?」
唉......人果然是真禁不起称赞,我才刚在心里赞美过他,他马上就原形毕露,露出老狐狸的本性。
「好,那我走可以了吧?」我瞪他一眼,转身离去,当然也就没看到他嘴角偷偷噙着的笑意。
走到饭厅时,我发现彦皓学长他们都已经到了,不过他和楷煊学长都有很深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再看向一旁的彦柔,虽然已经用蜜粉和腮红修饰气色,却仍旧掩不住嘴唇的苍白和病中的虚弱。
「彦柔......还好吗?」看着他们的神色,我有些不安地问道。
「不好。」予濬学长道,顺便把手上托盘中的两碗清粥分别放在我和彦柔面前的桌上,「人家彦柔昨天的烧本就没退,半夜又反覆烧了几次,哪像你睡得那麽好?」
「......」听他这样说,怎麽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闻言,我望向对面的三人,彦柔没有回应,楷煊学长和彦皓学长则是同时疲惫地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还是别去学校了,我帮你请病假。」我对彦柔说道。
「嗯,懿妘,谢谢你。」这是她今天早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正要答腔,予濬学长却先我一步开口:「请假这种小事还用得着你来做吗?我早就帮彦柔请好了。」
他脸上满是得意,就像个讨赏的孩子。
「喔,那还真是谢谢你呀。」我毫不留情地赏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应该的,不用谢。」他不要脸地道谢,彷佛没听懂我话里的讽刺,「不过,我看还是帮你顺便请假好了。」
「为什麽?我已经没事了啊,又没有理由不去上学。」我咕哝着。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没事了?不管怎麽样,反正,等会儿我就去把我们五个人的假全都给一起请了。」
「......可是你的职权有大到可以一次帮那麽多人请假吗?」
「我是学生会长,谁敢不听我的话?你不知道在学校里我说往东,就连校长和教官都不敢往西吗?」
闻言,我「嗤」了一声,「最好是有那麽厉害啦......」
「你不相信我?也对,全校师生中敢反抗我、跟我唱反调的人,大概也非你刘懿妘莫属了。」他若有所悟地说。
「我......我哪有!你说别人之前,怎麽都不先拿镜子看看自己做了什麽好事啊?」
我气极,抡起拳头便往他肩窝上招呼。
我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身上,但他却是不闪也不避,乖乖地让我发泄我的怒气。
「你看,才刚说自己没有反抗我,现在就把我当沙包打的人是谁啊?你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听见这句话,我立时语塞,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下来,拳头也尴尬地停留在空中,对面三人见状,此时再也无法保持矜持,皆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他们一笑,我更羞了,只能把脸埋进双手里,「你们这是联合在看我笑话吗......」
见状,予濬学长赶忙跳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们还是赶快吃早餐吧,不然食物再继续放下去,可就要冷掉不好吃了。」
之後,虽然彦皓学长惬意地喝着卡布奇诺,楷煊学长忙着替彦柔的清粥加肉松,但我知道,他们的心里一定都还在暗自窃笑着,只是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好不容易这诡异的餐桌气氛终於结束,予濬学长唤来林嫂收拾桌面,自己则到一旁打电话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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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後,我们大家全都准备好自己的东西,一行人一起从客厅走向玄关,那儿已有人在等候。
「少爷,请问有什麽吩咐?」那男人微微欠身,恭敬地问道。
「陈叔,找人把我的车开来大门口,记得,你自己也开一台。」予濬学长下达指令。
「是,少爷。」陈叔又鞠了个躬,领命而去。
「学长,你的意思是,你要开车?」我颇为讶异。
「怎麽了吗?我不能开车吗?」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你不是才高二而已,高二还没满18岁要怎麽考驾照?你......你不会是想无照驾驶吧?」
「无照驾驶?予濬,你还没告诉懿妘啊?」彦皓学长笑问。
「没有,这种事应该没必要说吧?」予濬学长回道。
「......你们到底在打什麽哑谜?别卖关子了行不行啊?」我瞥瞥彦皓学长又看看予濬学长,有点受不了他们之间无意义的对话。
「我已经满18岁,也已经有驾照了,再说,我绝对不可能拿你的安全来开玩笑。」
他边说边亮出自己的驾照给我看,我定睛一瞧,上头的发证日期是2020年9月14日,正好是他今年生日的那天,丝毫不差。
听见他最後一句话,我的心头蓦地一暖,但我还是疑惑。
「照这样看来,你是18岁了没错。那既然你18岁了,你为什麽还是高二生?莫不是......留级吧?」
「不可能。」一直默不作声的楷煊学长说话了,而他仍不忘紧紧地搀住彦柔,不让她跌倒。
「楷煊说的没错,我再怎麽样也不可能留级。」他望了望门口,续道:「我国中毕业那年,我父母帮我办了休学,要我到英国游学一年,所以──」
「所以你现在才会是高二生。」我替他把未完的话说完。
「车来了,走吧。」他没有回应我,只是又迳自拎起我的书包,首先迈步往外走去。
到了门外,就看到西装笔挺的陈叔站在一台宝蓝色的宾士车前,予濬学长说:「我知道懿妘家,我负责送她回去,你们就自己选,看是要坐陈叔的车还是坐我的车。」
他这样说,很明显就是要单独相处的意思,於是一向善於察言观色的彦皓学长十分识相地说:「我们家在另一边,让陈叔载就好。楷煊,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不过,虽然他是笑着说的,我却好像看见他眼底掠过一抹落寞。
难道说是我看错了吗?
「嗯,我家也在另一边,我坐陈叔的车好了。」楷煊学长说。
「那好。陈叔,他们就麻烦你了。」
「遵命,少爷。」陈叔走上前去,伸手接过众人的东西,「几位,请上车吧。」
予濬学长目送他们离去,转身掏出车钥匙,「我们也走吧。」
我颔首,和他一起走向那台烤漆黑得发亮的BMW。
不得不说,他不但钢琴是黑的,连车也是黑的,由此可见,他还真是喜欢黑色啊。
他绅士地替我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又贴心地替我系上安全带後才转身走向驾驶座。
发动车子後,他开启暖气,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射进车内,照亮了他左半边的俊秀脸庞。
坐在他的车里,又是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薄荷香味窜进鼻中。
和上次他送我回家的情况一样,我们又是一路无语。
直到又转了一个弯,他才开口说道:「那个......」
「什......什麽?」他的语气害我也跟着口吃起来。
「就是关於昨天的那个吻......」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消失了。
「拜托,你有话一次说完行不行?」我开始被他欲言又止的态度给弄得不耐烦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吻并不代表什麽,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不必多想。」他终於一口气说完话了。
「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我喃喃自语着,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奇怪,听见这句话我不是应该庆幸吗?可是为什麽我却感受到心里好像生生被人剜了一块?
接下来再也没有人出声,车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突然,一声「叮咚」划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将手伸进口袋摸索手机却没找着,一抬头只见他把我的手机递过来。
「昨天我看它没电,帮你拿去充电之後就忘了还你了,喏,给你。」
「嗯,谢谢你。」我伸出手来接过。
「对了,你和他很好吗?」我才刚接过手机,在以宋继扬为锁屏的页面输入完密码後,就听见他这样问道。
「什麽?你在说谁啊......」我一边望向手机里的讯息一边反问他,但就在看到发讯人的名字时,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我呆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看见我的反应,他只是慢慢转首望向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纪名凯。」
我记得,他是这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