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分之一,說再見 — 054─能否說再見(6-4)

「後来我才知道,康以凡当时会跟那个女生交往,就是因为她知道康以凡当时为蔓蔓暗中做的事情,跟着有样学样。」齐律韦道,「康以凡曾跟我说,那时他见蔓蔓整天闷闷不乐时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她在国中一样还是受到欺负,所以当时那女生提出要求後,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却怎麽样也没料到,蔓蔓会因此大受打击……」

安思芩胸口感到沉重。

片刻,齐律韦叹口气,面色凝重道:「其实真正让蔓蔓选择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家庭环境。那时候,她舅妈常跟她舅舅吵架,在蔓蔓知道康以凡为她做过这些事情後,有一次她终於受不了替她舅舅反驳了舅妈几句……」

看着书房因争执而散落满地的物品与书本,简蔓蔓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昂声对着正在书房里发脾气的舅妈怒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整天跟舅舅吵架了?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烦!」

这是简蔓蔓第一次如此,也是她人生的最後一次。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看!」怒视着她,舅妈辗转走到她的面前,「现在翅膀硬了!会帮你舅舅说话了是不是?好啊,不想我跟他吵的话那你就离开!不要在我们家惹我碍眼!不然这个家只要有你在的一天,就永远不会安宁你知不知道!」

「你说够了没有!你说话不要愈来愈过分!」舅舅大声驳斥,一把将简蔓蔓推出门外,「你回去!这是我跟你舅妈之间的事情,不用你多管!」

「我们之间的事情还不是她引起的!」舅妈怒火难消,「你想想看,她来我们家之间家里多了多少开销?我们三个孩子想花钱补习还得为了她斟酌!你究竟把一个拖油瓶带回来干什麽?明明孩子们都可以生活的比现在好,为什麽她就是要来搅局!?」

说着,舅妈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手将她拉回书房,「你给我听好!都是因为多了你,我们家才会累得半死!你不但不感恩现在还敢跟我大声,真的不懂你妈妈为什麽要背那麽大的罪过把你生下来,你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世界上,你知道吗!」

啪!

一个挥手瞬间落在舅妈的脸颊上,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手摀着被自己丈夫打疼的地方,「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个死小孩打我!?你还是不是男人!」

知道自己一时难掩气愤的出手动粗,舅舅愤然转身不发一语,握拳用力捶了书桌一下。

简蔓蔓被眼前的景象吓的说不出话,一阵,舅妈冷言说道:「如果你真这麽想养她,那你就自己慢慢养!三个孩子我自己还是养得起,这个家有她就没有我!」

撂下话後,她狠狠撞开简蔓蔓冲回房间,当房门用力甩上回荡整间屋子时,简蔓蔓浑身无力的望着舅舅的背影。

她将自己缩在房门口不停掉泪,她拼命想把眼泪抹掉,却只是愈抹愈多。

或许吧!就像舅妈说的……她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她没有出生,也许她的父亲就不会这麽痛恨她;如果她没有出生,也许她就不会在学校受到忌妒、受到欺负,也不会让康以凡为了自己而如此付出。

如果……如果她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也许一切就又会变的正常了。

想着,简蔓蔓脸蛋埋於腿间终於忍不住所有压力以及情绪,压抑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再也让她不想忍耐,她嚎啕大哭的想念着自己曾经的快乐时光,也想念那在天上化作星星的妈妈,此刻是否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助。

隔天周末,简蔓蔓独自搭车回到台北,探望齐律韦与周孟茹。

当她来到齐律韦之前告诉她周孟茹打工的地点时,她站在门口端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咖啡馆大门推开,周孟茹这才发现她的出现。

「蔓蔓,你怎麽会在这?」

收起抄着地址的纸条,简蔓蔓微笑,「想说有阵子没看见你们,所以趁今天放假就赶紧过来找你们了。」

闻言,周孟茹一边把她带进店里,一边问:「你自己一个人来吗?你舅舅还是康以凡没陪你一起过来?」

拉开吧台座椅,简蔓蔓轻轻点头,「嗯,我自己搭车回来的。」

而後,周孟茹联络上齐律韦要他赶紧过来店里,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她看见简蔓蔓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忧愁。

走进吧台,周孟茹有意无意地瞄她一眼,语气从容地问:「最近听齐律韦说你在学校过得不错,同学们也都相处得很好,是真的吧?」

「是阿。」简蔓蔓温柔地答,「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已经……没有什麽好抱怨的了。」

「但是你以前就算遇到事情也都没有主动说过,不是吗?」周孟茹依旧担心,「蔓蔓,如果你真碰到什麽事情,记得一定要说出来才好让人帮忙,别像之前老是闷在心里,知不知道?」

简蔓蔓莞尔,随後却说:「其实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真的说出来就可以解决的。」而後又笑了笑,「反正我相信只要我待人温柔、心地保持善良,就算有再大再多的困难也会迎刃而解,所以孟茹姊,你不用担心我啦!」

话落,咖啡馆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齐律韦满脸紧张又雀跃地快步走进来,当他一看见简蔓蔓劈头第一句话便是:「为什麽要来没和我说?」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会心一笑,眼神徘徊,「康以凡没跟你一起来吗?」

「他最近国二课业变多,就没找他一起过来了。」说完,她跳下椅子走到齐律韦面前,「还是说其实比起我,你更想见他?」

齐律韦忍不住白眼。

咖啡馆一隅,齐律韦惬意的轻拌着奶茶,「你们应该也快放寒假了吧?」

「是阿,昨天期末考结束,下礼拜就放假了。」简蔓蔓一笑,「你呢?你们也差不多吧?」

他点头,「最近过得好吗?」

「嗯。」

「之前你刚上国中时,有阵子不是常跟我说交了很多新朋友?跟同学们到现在应该都处的还不错吧?」

「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齐律韦放心地继续喝着饮料。

看着他与昔日不尽相同的脸庞,清秀立体的五官想必能招来不少女孩注意吧?

想着,简蔓蔓默默问道:「你在学校有喜欢的女生吗?」

他动作一滞,自嘲般地笑了笑,「怎麽可能,我人缘又没多好。」

「怎麽会,依你的外型应该会受女生欢迎才是。」

「所以你很希望我受女生欢迎罗?」

「当然,这样不好吗?」

齐律韦从容一笑。

彼此轻松话家常彷佛时间不曾为他们流动,直至外头夜色明显垄罩,简蔓蔓看了眼表。

「我该回去了。」

叹口气,齐律韦问道:「我陪你去车站?」

本以为简蔓蔓会拒绝自己的好意,没想到她爽快点头,「好啊。」

而後,齐律韦先去了趟洗手间,周孟茹见她要回家,走来问道:「你要回去了?」

「是阿,时间有点晚了,得赶快回去。」

周孟茹瞄眼洗手间的方向,「你转学後,齐律韦常常在我面前聊起你,也总是喜欢问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过的怎麽样?又或者在做些什麽事情。」

简蔓蔓苦笑,「真的吗?」

「真的。」周孟茹点头,「感觉的出来……他很喜欢你。」

简蔓蔓眼眸微落。

「蔓蔓,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为什麽你对人总是这麽温柔?」

她讶异,「怎麽忽然这麽问啊?」

「就只是纳闷为什麽你总是这样。」周孟茹暗叹。

她疑惑,「这样不好吗?」

「不是说不好,就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你或许会让人觉得温暖、觉得亲近,但在某些人眼底却可能觉得是一种伤害?」

「为什麽?」

「因为你的温柔,让人舍不得狠心怪你;因为你的温柔,也让你无法狠心去怨谁。或许到头来……只会伤人又伤己。」

其实,简蔓蔓并不是听不懂周孟茹说这席话的意思,只是她却选择沉默。

「有很多时候……我们的感情就只是在一念之间,也许趁早放下那些不属於你的感情,看看身後的目光,你才可能……」

「但我喜欢康以凡。」简蔓蔓默默打岔,「孟茹姊,我知道齐律韦喜欢我,但他对我来说就是个朋友,我……」她话噎着,「可能就像你说的,温柔可以使人温暖,也可能给人造成伤害……」

恍惚间,她想起康以凡,以及那些他曾为她暗中做过的事情。

酸楚盈满思绪的,简蔓蔓见齐律韦从洗手间出来,「孟茹姊,你说的话我会再认真想看看的,也谢谢你一直以来这麽照顾我。」

周孟茹苦笑,待两人离开、大门轻轻关上时,她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错觉,不禁回想着简蔓蔓,胸口莫名堵塞。

离开咖啡馆等待公车的期间,简蔓蔓忽然问道:「齐律韦,你还喜欢我吗?」

他赫然心惊,「你、你干嘛突然问我?」

「唉唷!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这个朋友吗?」

她仰望夜空的视线,凝视起即便因光害而隐藏,也不曾真正消失的繁星。

「我当然喜欢你。」

她勾唇,「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嗯?」

「总有一天,你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好好对待你、真心喜欢你的女生。无论要花多久、多长的时间,你都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然後跟她一起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她的语调轻柔,却隐约沉重。齐律韦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是童话故事看太多吗?这世界上哪有永远的幸福快乐,哈哈!」

简蔓蔓也不自觉地笑了,「虽然这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像童话般那样令人向往的爱情,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女生。」

「但我们现在也才国中而已,比起谈恋爱,念书还是比较实在吧!」

後来,齐律韦陪她来到车站。在走进月台前,简蔓蔓忽然轻轻抱了他一下──

那份拥抱如巨浪拍打心房,齐律韦诧异地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黑发,直到简蔓蔓松手的那一霎那,齐律韦听见她这麽说:

「齐律韦,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那麽喜欢我,真的……很谢谢你。」

「其实人生中有些人你已经见过她这辈子最後一面,只是……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忆起当时,齐律韦难掩心痛,「她回来找我的那天,是我们久违一次的见面,也是我们彼此……最後一面。」

「她……」

「她回去的隔天,跳楼了。」

安思芩歛下眼神。

「那时候我一下子完全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明明前一晚还在我面前畅谈说笑、聊着自己未来的人,怎麽可能一下子……一下子就不再人世了?」齐律韦难受道,「收到消息的那天,我和我妈马上赶到医院,但医生宣判的结果和康以凡告诉我的并没有任何差异,直到我看见蔓蔓遗体被医护人员推出手术房的那刻,我才相信……她是真的选择离开了我们。」

说着,齐律韦看向安思芩,「她还在的时候,有时候我感觉她离我们非常近,有时又觉得她离我们非常遥远。她是一个让我时常捉摸不定,却也是我努力想靠近的人,即便我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但只要能让我知道她过得好、只要还能让我见到她……我真的就心满意足了,只是……」

闭起眼,齐律韦感觉自己每回忆起这一件事、每说出一个关於简蔓蔓的字,都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只是她为什麽就是非康以凡不可?」

安思芩沉默。

「蔓蔓离开後,我曾找康以凡质问,那时康以凡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的在我面前道歉、道歉……又道歉。」齐律韦无奈地笑了下,「只是道歉又有什麽用?就算他下跪在我面前,又或者拿自己的命去抵,也都没办法将蔓蔓换回来,不是吗?」

「可是发生这种事情我想并没有任何人愿意。」

「但他明明知道蔓蔓最在乎的人是他,为什麽还要做出那种事情让蔓蔓更难受?」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康以凡,他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虽然这样的方法确实会让一个喜欢他的人感到难受,可是──」

「可是对於那时刚失去蔓蔓的我,真的没办法想这麽多。」齐律韦打岔,眸光缓缓垂落,「因为除了怪他……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怎麽办……」

安思芩哑然。

「当初康以凡亲口答应我会保护好她,这份情绪、这份不甘,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也很想替蔓蔓出一口气,让康以凡明白一次……那种自己喜欢的人不在意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不好受。」

说着,他重拾目光看向安思芩,欲言又止道:「所以……当我遇见他喜欢的女孩後,我唯一出现的想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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