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安思芩仍是班上最早到的人。
望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她先是走到位置将书包挂好,接着拎起水壶装完水後,才重新回到位置坐下。
叹息一气,不知为何她今早的心情有些沉重。或许是早上出门前见到父亲刚下班的疲惫模样令她心生不舍;也可能是因为昨晚做了恶梦缘故,使她惊醒後便翻转难眠。
想起昨晚那个恶梦,安思芩仍记忆犹新。即便知道那不过是场梦境,可梦中的一切,却是那样逼真、那样真实。
她还记得,在梦里的她不停奔跑、不停的被追赶着。她看不见在身後紧追着的是什麽,只知道自己一直不断向前跑着、不断拼命喘息,不断寻求解救,不断渴望救赎。
然而,却在她寻获救赎之前,她突然一脚踩空坠入悬崖。在双脚坠落悬崖的刹那,安思芩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失了重心、直直下坠。她拼命地想抓点什麽,却又什麽也抓不住、只能任自己不断下坠。恐惧在她梦醒之後仍心有余悸。
她也还记得,在梦里眼看着就快摔落地面的那一秒心脏几近骤停,同时也在那一瞬间,被狠狠惊醒。
惊醒後的她胸口起伏相当急促,心跳也因梦境的关系明显加快,手上、额头全冒出冷汗,整个人的感觉非常不好,也非常不安。
之後,她便难以入眠了。纵使当时才清晨四点,她努力地想让自己重新睡着,却只是不停的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或许是因为刚开学对於新环境仍带有陌生及压力的关系,才会使她做恶梦。
安思芩简单的想。
毕竟,谁都不喜欢做恶梦,也不喜欢去探讨之所以产生恶梦背後的因素,究竟是什麽?
想着,安思芩再次叹息。她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场恶梦远远的抛诸脑後。她掀开书包拿出日记让自己回归现实。
2006年8月30(三),晴天
开学的第一天进教室没多久後,有两个学长不小心走错教室。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只是我的多虑。
那两个学长,我不知道该用什麽形容词来形容他们昨天的对话及行为,真的很令人无言。
另外,昨天开学典礼上的所有表演都相当精彩,除了不管到哪都能碰上一位很爱长篇大论的校长之外,高中生活对我而言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只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打算要参加校园社团,碍於现实我也是无可奈何,看着爸爸日渐憔悴的身影,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
我的未来,究竟会是什麽模样?
页面下方余留的空白处,她用红笔画下了一个很大的问号。
对於未来的诸多旁徨与模糊,她用问号诉尽一切。
看完日记,安思芩不免苦涩一笑,可心底却因日记的内容多了份踏实。
片刻,她抬手翻过一页,习惯性地事先在空白面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2006年8月31(四),闷热
後,她放下笔的同时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安思芩将日记收回书包。
与昨天不同的是走廊上并没有任何谈笑,有的只是皮鞋与地面的撞击,清脆而响亮,回荡的一清二楚。她迳自拿出英文单字本,只不过,在她拉开笔袋要拿出萤光笔时,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她忍不住好奇朝窗外看去,只见一抹高挑身影映入眼底──
皮鞋声的主人停步在她的教室外,神情看似懊恼。
安思芩见对方左顾右盼了会,目光登时向她投来,尴尬之下她急忙别开视线,随意翻了几页单字。
殊不知,这样的动作却被对方收进眼底。
他轻扬微笑朝後门靠去,「你是昨天那个学妹吧?」
她闻声侧首,虽然她并不认识对方,可对於他的嗓音倒有点熟悉。
「我昨天也走错楼了,不过是和我同学。」
经这麽一提,安思芩这才将他与昨天那两个学长连结起来。其中,脑海里还带出了他俩昨天的那些对话,心底一时发笑。
只是,昨天如果是因为不小心走错的话,那麽今天他出现在这的原因又是?
该不会又走错了吧?虽然连续两天走错教室这种机率相当渺茫,可不知为何她却是这麽认为。
「那你今天……为什麽又会在这?」
「我……」对方被问的欲言又止,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间教室是我去年的教室,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这两天常常会下意识就走到这来,所以……」
这学长未免也太天兵了点?都读了一年,竟还有办法连续两天走错?还是是因为他其实没睡饱所以身体才会出现自动导航的功能?
她想着,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在他的眼底竟有些好玩。
「你在想什麽?要笑不笑的该不会是在偷笑我走错这件事吧?」
安思芩赶紧摇头,「没有。」
可他却还是半信半疑,「虽然这真的是件很白痴的行为,但我也是挺无奈的呀。」
无奈什麽……又没有人逼你走错。
安思芩又想,要不是碍於两人并不熟悉,她肯定会这麽回他。
所以,她只能委婉地说:「人都会有失误,明天不要再跑错就好。」
他笑了一笑。片刻,他见气氛似乎变得僵硬,於是又道:「抱歉,打扰你看书了。」
「没关系。」她莞尔。
看着眼前女孩纯净的小脸上那明亮的双眸依旧对着自己,他垂下视线与她说了声再见,从容地转身才结束了这一段意外插曲。
看着他刚才站的位置,安思芩好笑的摇了摇头,将视线重新放回单字本上,认真复习起早修的小考范围。
中午,顾芯凌被别班几个男生找了出去,原本她想拉安思芩一起,只不过她对於这种事向来没太大兴趣,所以便拒绝了。
看着她与那些男生交谈甚欢的模样,安思芩不禁苦笑。
「她好像很受欢迎。」胡稚儿从位置起身,余光瞄过後走到身旁。
「她人缘不差啊。」
「你以前就认识她了吗?」
「嗯,我跟她是国中同学。」
「所以很熟罗?」
她点头,「对啊。」
胡稚儿又看了一眼,「看来不管在哪个阶段都一样,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受到大把人欢迎。」她无奈笑笑,「哪像我们这种平凡女子,走在路上有人多瞧两眼就该偷笑了,对吧?」
她笑而不语。
「对了,我要去合作社买午餐,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听见胡稚儿的邀约,安思芩从书包里掏出钱包查看,发现里头剩余不多後,委婉拒绝,「你去就好,我还不是很饿。」
话才一落,顾芯凌的身影忽然冒出,「这怎麽可以!小安儿,吃饭时间不吃饭你要干嘛?想当神仙也不是这样。」
对於不知何时进教室的顾芯凌,安思芩不免诧异,「你不是在外面跟那些男的说话吗?这麽快就结束了?」
「他们就只是我以前补习班的同学,稍微聊一下而已。」顾芯凌说,「走吧,我们去买午餐。」
她一把拉起安思芩,随後又看了眼胡稚儿,虽然她跟胡稚儿还不熟悉,但出自礼貌也不好把人直接带走,「你也一起来吧,要吗?」
胡稚儿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待顾芯凌拿完钱包,三人一同前往合作社。
校园的吃饭时间,学校里每一间合作社皆犹如战场;无规模大小,都有着大把学生不停涌入,将里头堵的一时水泄不通。
在经过一阵疯狂挤压、煎熬的排队後,她们一人一手捧着锅烧面,由安思芩开路硬是从二楼的小型合作社钻了出来,快步离开了那可怕且充斥汗味的地方。
走在顾芯凌身旁,安思芩看着手中热腾腾的锅烧面,心底相当感动,「谢谢你请我吃午餐。」
「姊妹一场不用跟我客气,何况我妈也交代我在学校要多照顾你,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顾芯凌大方地摆了摆手。
毕竟,她是唯一知道安思芩家庭状况的人。
其实安思芩从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家庭情况。一直以来,她害怕自己的家境若是被同学知道的话,会在同侪间遭受到异样眼光,所以不曾向任何人提过。
无奈国中时有次姨妈报到痛的她面色泛白、上课无力,身为好友的顾芯凌当然不可能对她视而不见。在知道她是因为姨妈的关系而痛苦後,顾芯凌坚持放学後要亲自送她回家。
原本安思芩是拒绝了她的好意,只不过顾芯凌并不理会,且在放学後直接绑架她的书包作为『人质』,才让安思芩不得不答应她的陪伴。
只不过,当一个人越想隐瞒某些事情,老天爷就越偏不让──
顾芯凌陪安思芩回家的那天正好也是高利贷上门的日子。
当安思芩带着她一转进住家巷口时,眼尖的她立刻发现了有几位讨债兄弟在自家铁门前不停徘徊,下一秒,她连忙拉着顾芯凌缩回转角,一动也不敢动,神色比起经痛时要来的更加惨白。
顾芯凌一开始觉得奇怪,但碍於安思芩表情实在过於惊恐,当下直觉不好多问,只好安静地跟着她一起躲着。
後来,她们在那群人离去後安思芩才像松了口气,顾芯凌忍不住好奇向她询问原因。
一开始安思芩并不是很想说,无奈顾芯凌的关心实在过於强烈令她有些招架不住,最後还是向她娓娓道来,顾芯凌也才因此了解她的困境。
那次後,顾芯凌对安思芩又多了层照顾。不仅会时常请她吃东西、喝饮料,家里如果有什麽好吃的也会要母亲多做一份给她,而她也知道安思芩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关於家里的事情,所以除了母亲以外顾芯凌就再也不曾向他人提过,就连赵宸宇也不曾吐露半分。
看着顾芯凌,安思芩心存感恩的又与她说了声谢谢,顾芯凌一脸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要她别客气。
胡稚儿一路上相当安静,偶尔顾芯凌与安思芩说话问到她时,她才会加入话题,与她们聊上几句。
她们边说边爬上三楼,突然,有两名女孩冒失的从转角冲了出来把人全吓一跳!甚至,其中一名女孩还差点撞上走在中间的顾芯凌,使她险些打翻午餐。
两名女孩急煞後露出不悦,而那名与顾芯凌差点相撞、个头与她不相上下的女孩则马上跨前一步,「三个人并排什麽?不知道走廊上很多人吗?当这里是你们家?」
霎时,顾芯凌脸色极为难看。
「同学,你们是不知道走廊上严禁奔跑吗?若要说违反校规的话应该是你们才对吧?校规里可没说不能在走廊并排喔!」瞥了一眼她们的学号,顾芯凌刻意昂起下巴。
大家都是高一生,凭什麽对人这麽不客气?甚至还敢在她这位美女前跩个二五八万?也不去垫垫自己有几两重!
想着,顾芯凌又更提高了几分气势往前半步,看的对方内心直呼不爽。
高个女怒气冲冲的瞪了顾芯凌一眼,明显地「哼」了声。
那一哼,可说是彻底惹怒了她。
顾芯凌将手中的锅烧面递给胡稚儿,胡稚儿本想劝她别计较,却又见她一脸怒气高涨的,只好把话硬吞回去,默不吭声地接过午餐。
感觉出现场烟硝味弥漫,安思芩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中间,「大家都是一年级的互相客气点行不行?何必吵架呢?」
不料,高个女却直接将她拨开。刹时,安思芩重心不稳的往旁跄踉,幸好顾芯凌迅速扶了她一把,才没酿出意外。
见到自己的好姊妹被人那麽一拨,顾芯凌再也控管不住脾气,「你是怎样?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麽鬼样,凭什麽动手?!」
高个女的怒火瞬间燃烧更旺,脾气同样不好的她理智差点断线,然而,正当她要准备回呛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同学出声制止,「好了啦,再不快点去操场会来不及的。」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啦,走了。」
她的同学一说完便马上拉着人绕开。高个女虽有不甘,可碍於时间的关系也只能暂时压下脾气,瞪了眼顾芯凌後,与同学迅速离开。
而顾芯凌本想在她们背後多骂个两句,却也被安思芩及时制止。
「算了啦,走吧!」
她半推半拉的与胡稚儿将顾芯凌带回教室。一进教室,顾芯凌仍对方才的事情忿忿不平。
「真没看过有人那麽白目耶!」她把面用力放到桌上将椅子转向安思芩,胡稚儿也拉了把椅子过来围坐。
「别跟那种人计较了。」安思芩边打开盖子边安抚着她的情绪。
胡稚儿也认同,「计较再多她们也不痛不痒,何必气坏自己?」
抽出竹筷她重叹一口,似是发泄出未发泄完的怒气。
「算了,不说了。」她无奈地扯扯嘴角看向胡稚儿,转移话题,「你以前念哪里?」
「永安国中。」
「永安阿……就在我家附近而已耶。那你以前有交过男朋友吗?」
安思芩差点没把汤吐回碗里。
她擦擦嘴角,抬脸问顾芯凌:「你没头没尾问这个干嘛?」
「就问一下啊,大家都是女生难免都会过去嘛!」说完,她又问了一遍:「所以有吗?」
「没有。」
顾芯凌皱眉,「可是你看起来挺有气质,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才对啊。」
「大概是因为我国中时比较安静,所以没什麽男生会特别注意到我。」
「是喔……那你有在学什麽乐器吗?以你给人的感觉也像个音乐才女。」
「没有,我没你想像中的那麽厉害。只不过我是挺喜欢看书,以前下课时都会在教室看书,在家无聊时也是。」
「原来。」
听着她们的对话,安思芩顺势看了眼手表,「快吃吧,在不吃的话就要午休了。」
两人一致点头,顾芯凌垂首前又瞄了眼胡稚儿,对於身旁的这位新同学也算颇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