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戏院,苏曲乡把提包交还给李果,称自己临时有事无法跟她去吃晚餐,下回一定会好好补偿她。李果叨念完她几句,就笑笑着把室友挖出来,大发慈悲地放过她了。
见机车尾灯远去,苏曲乡才转身走下骑楼的阶梯。
卞一檀自石柱後步出,上一秒,夜空中的两颗星点占据了他的心和眼,但是从这一秒起,她将是他视界里的仅存。
「她要是知道你因我而放她鸽子,应该会生气吧?」卞一檀笑问。可是他没有等她回应,就迈动了脚。
苏曲乡还在思考他的问题,却被一声轰鸣切断了思路。
空寂的大街上,一台跑车疾驶过去,很快不见。
而遥远的距离外,卞一檀斜侧着身,正用深沉的眼神呼唤她。
没有心的驱动,没有外力的鼓舞,双脚自动就抬了起;如同山之清泉、浊流,都终将因地势所致,归往大海。
苏曲乡感觉体内某个已支离破碎的角落,正被人一一拾起,拼补完整。
他们蹀躞於路灯寂寥的大路旁。
起先是前後走着,过不多久,就变为并排而行。
卞一檀配合她嘽缓的步伐,听着蓝芽耳机里拨放她挑选的歌曲。她依旧是Westlife的乐迷,音乐库里永远少不了他们的任何一张单曲。
一人戴一边的耳机,是她和朋友也还未创造过的回忆,却先与他完成了。
走经一座公园,卞一檀徵询她要不要进去散散步,她点头说好,这时耳机切了一首歌,是Westlife的Iwannagrowoldwithyou。
随歌曲分秒前移,苏曲乡的脚步愈来愈慢,最後,她停在一处池塘旁。
受街灯照亮而反射晶光的湖面上,几只野鸭悠然划水,草丛旁的那几只则睡得格外香甜。
几乎是在她离开视界的那刻,卞一檀也将步子放慢,停在她前方不过两米处。
那里是街灯光晕的垄罩范围之外,明处看暗处,她无法见清他的神情,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尽收他眼底。
卞一檀朝她走去,两人的耳畔回绕着那句:
Thetimewespentapartwillmakeourlovegrowstronger.Butithurtsobad,Ican’ttakeitanylonger.
他忽而牵过她的手,直望入她的心井,问她,可以吗?
她一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嘴唇在无意识间被咬到发白。
卞一檀又将她拉得更贴近自己,她稍稍踉跄了下,但视线从不离他。在乐音的催化下,以及她那样纠结的目光中,他宁肯放下所有的顾虑和踟蹰,用空着那手捧住她的脸,低身吻上去,也不愿继续徘徊在随时又有可能弄失她的边界上。
接下来的副歌中,苏曲乡能感受到的只剩自己唇上的热度和重力,还有那份源於他的深情厚意。彷佛他正藉由这一深长的吻传递着某个经年隔世,却被人搁置不理的讯息,而那就是她逃避许久的东西。
他要她好好正视,不管是对他的感情,抑或他从久别再逢那夜就希望她能明白的──我对你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改变。
不足一秒的吸气空档中,她迷迷茫茫地想起电影里威尔来到窗边时的眼神,正和那夜卞一檀摘下墨镜後给她的第一个眼神别无二致。所以她当时,才会毫无预兆地哭了。
之所以想哭,是因为想到他。
卞一檀再度离开她,他看见她的睫羽上沾着水光,嘴唇也是红的。
是吻得大力了。
大拇指的指腹拂过她的下唇,卞一檀问:「疼吗?」
苏曲乡摇了摇头,依稀还感受得到他手纹上粗糙的触感。她看着他微屈的手指,想起谁写下的那句──「拥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掌纹也有它自己的路要走」。
突有一股冲动,她想化为涓埃,在那纵横交错的掌纹间做个迷途者;在靠他最近的地方,耗尽余生。
卞一檀拔下自己的耳机後,也摘下她的。
歌词终止在:
Iwannagrowoldwithyou……
「渴不渴?」卞一檀问:「我去买喝的。」
苏曲乡点了个头。
卞一檀笑了笑,突然摸着什麽,他将她的手执起,轻轻地把薄外套的袖口推上去。
看着肤色的腕关节固定套好一会儿,他接着去看她。
「最近练琴,有点练过头,所以又复发了。」苏曲乡解释。
「大学也是吉他社的?」
「嗯。」
「下午不见你戴,还以为是……」卞一檀喃喃自语,随後微不可见地一笑,恢复平素的淡然自若。查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位置後,他让她待在原地,纵步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苏曲乡压着护腕,试图留住他的手温。
现在就连他一个背影,都能让她想起很多事。
而她至今仍不能透彻明白的,还是那一个字──爱。
〔说说话〕
「拥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掌纹也有它自己的路要走」──言叔夏《白马走过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