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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之後,卞一檀舍弃掉很多他热爱的事物,因他碰触这些东西时再也感受不到彼时的快乐,他甚至觉得,黑暗夺走了他开心活着的能力,於是他也放弃了可以开心的权利。
既然一天是一天,那就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再去奢望能追求谁的伫足、企盼谁的到来。
就任由鸡啼告知他白昼的苏醒,藉着钟声,提醒他夜晚的降临。
2010年4月,提前结束硕士学程的他从美东飞至美西,打算与几位从前在牛津读书时认识的同学小聚。原先暂定三天後就回国的行程,很快变为为期一周的洛矶山脉之旅。
五人草草规划了游程,两日後便启程前往。
他们驱车驰骋在杳无人烟的冰原大道上,每转过一个弯,就收到另一份来自大自然浑然天成的惊喜。
心血来潮时,他们会躺在迤逦群冰所拥护的公路上拍照,朝着远方的皑皑山头敞臂呐喊;在路易斯湖畔旁,他们一同赞叹了与天一样蓝的澄净湖水,接着,上到顶端的滑雪场,自傲地炫起单板特技。
他会和另一位自小接触滑雪的友人,较量谁滑得更快,到底却都败给一位七岁的小男孩;到达阿萨巴斯卡瀑布时,他与其他人共谋抢过一人的手机朝瀑布里扔去,再掏出对方梦寐以求的新机作为赔偿。那人又气又笑地踹一脚树干,让叶上积雪全落到他们头上,然後故作愤怒地撇头,说要去给瀑布旁的水气氤氲敷脸,免得都要气出皱纹来了;去到哥伦比亚冰原後,他偷偷挖下一角碎冰丢进酒杯里,并从口袋中取出一小瓶威士忌倒入,告诉他们,这是绝无仅有的哥伦比亚冰川特调威士忌。
众人笑骂他有病,却夺走他的威士忌分着饮尽。
酒後不能驾车,他们遂在路边搭起帐篷,躲在拉帘缝隙後,窥视着对头高耸入天的松树林中,有两只大鹿在打架。他取出手机,说他刚刚拍照时带着的鹿角要比牠们的来得大,过去凑一脚,说不定还能斗赢,余下四人交换完眼神,真就将他撵出帐篷,要他斗完再回来。
他可怜兮兮地在帐篷外坐了两小时,终於等到人放他进去。未料,一脚甫踏入篷内,就看见中间摆了块其丑无比的蛋糕。他们异口同声地祝贺他硕士毕业,回国後,可别忘了这群死党。他笑着把上头的奶油刮下来,揭开一场非得争个你死我活的奶油涂抹大战。
旅程来到第五天,他们开抵贾斯珀国家公园中的马林湖。
停好车後,他们边迈动着步履,边对相机中专心吃草的黑熊和棕熊舐皮论骨,在一趟率性的旅行中,没有比做这些肤浅而无意义的事,更让这群男性来得开怀。
他们走下围有灰白色扶手的实木梯,在湖边评论这儿的景致相较於来时的路途显得逊色了一些,但依旧可用美不胜收来形容。这时,有人提议到湖上的精灵岛看看,他们没有选择搭乘载有大多观光客的蓝白色马达船,反去找人划着三艘小木船往目的地移动。
途中,他见到不少划轻艇的旅客,便询问船主能否让他划划看,他卖力地划了十多分钟,待力气耗尽了,爽性就让船自个儿漂流。上岸後,他挥舞着在湖面拾到的漂流木,作势上演一出武打戏,却被一位精壮的友人扛起朝雪堆丢去,他自雪堆中钻出,吼着这桩糗事将成为他此生的屈辱。
之後,一行人发现精灵岛并无想像中的空灵宁和,观光客的高谈阔论已惊扰了岛上独有谧静清幽,於是,他们决定将剩余时间花到别处上。
离开小岛前,他们趴在湖边细细观察起湖的色调变化。一趟说走就走的旅程尾声,总是依依不舍,充满着爱恋。那份爱源自同行的旅伴,也源自放眼望去所及的万千瑰景。
他对他们说,他觉得自己受到召唤了,他以後一定还会再次开上冰原大道,并穿过夏时的重峦叠翠、冬时的千里冰封,重游此地。
只可惜,他的想望很快在他们回到加州时毁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