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厨房,她看了眼那位老师在的位子。
他正将吃净的碗盘堆叠好,塑胶筷也整齐地搁到盘子上。假如将那些碗筷收走,那桌子就像无人用过一般,一乾二净。
就在方才,她从苏牧口中得知了他的姓名──卞一檀。
是她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姓氏,所以轻而易举就记下了。
牵回视线前,苏曲乡瞥见他转往冰储生鱼片的工作台,似乎是需要什麽。确定苏牧和叔叔都没留意到他後,她自动走上前。
她一靠近,卞一檀就把脸面向她的方位,角度精准到她不由得骇诧。
难道说,他不是全盲吗?
他坐的是张二人桌,在苏曲乡暗暗猜测的同时,他温声问:「要坐吗?」边说,边将碗盘朝自己的方向拢去,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面对温文有礼的他,苏曲乡拿捏了下措辞,讷讷地说:「我是在店里帮忙的员工,想问您是否需要什麽?」
卞一檀默了半晌,才道:「我想跟你们老板借把伞,麻烦你了。」
苏曲乡微微颔首,恍惚忆起他是看不到的,才请他稍等一会跑去和叔叔拿伞。
「他要走了?」苏茗桦将一把透明大伞交给她,「想说待会拨个空先送他回去呢。」
苏曲乡回头看了看他,闻见苏茗桦在旁说:「要不,小曲你跟在他後面走吧,这天气他走在路上挺危险的。」
苏曲乡的意愿不高,可说是零,她特别不喜欢鞋子浸水的感觉,照现在的雨势来看,包准走个三分钟就会鞋里划船了。
「给他叫台车呢?」她婉转地问。
苏茗桦笑着摇头:「他不搭,之前我也问过,被婉拒了。」
苏曲乡踌躇了会儿,在苏茗桦热烈的期待下无奈答应。
离店前,苏牧特别叮嘱她到家後要给他发消息,明白他担忧的点,她言辞恳切地给了保证,没入雨中。
卞一檀并不知道有人跟着他。
走到半途,一股不明的情绪漫溢成灾:她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个跟踪狂。就连等红灯时,她都会尽量离他远一些,偶尔他偏过首,像在聆听四方所给出的声音时,她也会忘了他是位盲人,急忙跳出他的视野范围。
横亘於无止尽的循环中,等走到那座小公园时,她都累了,底下毫无地位可言的帆布鞋,更是每踩一步,就能噗滋地挤出一滩水。
她将伞骨後倾,伞顶聚积的水似瀑布般地泄下,感受到後背包被水侵入的重量,最外层的小袋子八成又湿了。
榕树的荫蔽下,她看着卞一檀走向近三米高的大门。
後头蓦然传来男性的交谈声。
她转过身,瞧那两人蹒跚的步履及通红的面容,十之八九是半醉了。其中的高个子男和矮个子低语几句,两人爆出一阵大笑,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她始料未及,再回神,是因手臂上强烈的痛感。
高个儿的男子猛不防往卞一檀冲去,先是将他的伞打落、践踏在地,再将他夹於身侧的导盲杖踢飞,後到的矮个子更是变本加厉,狂朝他腹部挥了两拳,苏曲乡就是在这刻奔过去,用伞挡下第二击,却没能躲开高个子只为参一脚而蛮力抡去的拳头。
「唉呦。」高个子弯着双膝俯视她,脸上戏谑的咧嘴笑令她作恶,「流血了欸,要哭了吗?」
矮个子也在旁附和:「可怜啊,没事瞎搅合干嘛呢?当没看见不就好了。」他揽下高个子的肩头,朝後方比了比,「无聊死了,走啦!」
两人笑着走离。
苏曲乡被打懵了,稍一牵动嘴角,就痛得脸部皱缩。她扶着磨石子墙面试图站起,却见自己的右手抖得夸张,连屈指都无法做到,源源不断的痛觉自掌侧蔓延到四肢,仔细检查,手肘和膝盖也破皮了,几条血口子晾在那,怵目惊心。
她抬起头,撞入眼中的是卞一檀紧抿着的嘴唇,不薄不厚,苍白无色。
她单单见过他两次,第二次还是今夜,给她的印象都是世事皆不关己身的凉薄疏离之感,可眼下,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忧惧,而那份恐惧的来源绝非那两位疯男子的疯颠行径──是她。
倾盆大雨的浇淋下,他俩都湿透了。
她觉得他要比自己更狼狈,兴许是见不着自己现在模样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