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是时光倏忽回到过去,感伤则是彼时的故事未竟。」苏曲乡温声同他说:「玻璃上贴了这一段话,文字是白色的。」接着,她拉开门,让卞一檀先入内。
正低头检视卡带的老板扭过头,打了个趑趄後,忙下来把座椅搬开。
卞一檀有所觉,朝他的方向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这是菜单,想好了再和我说。」老板道。
苏曲乡道了谢,将两张菜单一眼扫完,品项虽不算多但全数念出也得花上一段时间。
正是拿不定主意,卞一檀就道:「有卡布奇诺的话,点那个就行。」
苏曲乡默默记下,也择好了自己要的饮品。她抿了抿唇,问他要不要来块甜点,她说这里的柠檬塔很好吃,不酸且有起司味。
卞一檀听着自卡带中流泻出的特有乐音,似笑非笑:「你想吃就点。」
苏曲乡用笔盖戳着下颏,歪了歪口:「我是在问你。」嘴上是这麽说,下一秒就在柠檬塔旁边划上一笔。
或许是猜到了她的动作,卞一檀的唇角噙上了笑。
经过他身旁要去点餐时,她注意到他别扭地将导盲杖放在大腿上,便低身轻语:「要不要把导盲杖放我那?」
他颔首,将导盲杖举起她便接过,配合得极有默契。
整间店目前就他们一桌客人,她觉得这样很好,不会有人朝卞一檀投去各色眼光。
点完餐後,苏曲乡站到满是卡带的墙边。邓丽君、张雨生、Eagles、王菲,许多可称上是怀旧年代的歌手都被置於这面墙上,静候着谁的聆听。
「你们有想听的歌吗?」老板端着用喷枪烧过的柠檬塔到桌上,站去吧台侧面。
苏曲乡鲜少接触这些老歌手,她虽看到了不少自己感兴趣的卡带,但仍以手势请老板去徵询卞一檀的意见。两人交谈的音量不足以让她得知谈话内容,她走到拨放器前,发现後面的墙上挂的全是卡匣;家中封尘的纸箱子中也装了许多母亲从前收藏下来的卡匣,里面的卡带多半坏了,但卡匣至今仍保存得很完善。
送上咖啡後,老板来到她旁边的层柜翻找,取出一张AirSupply的卡带,插入拨放器中。
她回到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切起塔,说:「那个组合我也喜欢。」
卞一檀温柔地笑了:「老板说Westlife的卡带暂时不在架上,所以就挑了一个你也听过的乐团。」
苏曲乡含着带有焦香的奶油,想说:本来是要让你点自己喜欢的歌曲,不必顾虑到我。但见他眉间愉快尽展,她便将这话吞了回去。
不说也好,他快乐就好。
刚才,老板和卞一檀说过杯具置放的位置,所以他清楚杯子就在他正前方。他用两指在桌面上走着,碰到瓷杯後,将杯耳扣住,执起,并小抿了一口上层浮动的奶泡。
在老板去到後方的空间後,苏曲乡看着经她摧残一番的柠檬塔,问他要不要嚐一口。
「好。」卞一檀说。
苏曲乡切了一块方便入口的大小,要把叉子转给他时,犹豫了。
过了一会儿,她用微小的声音道:「老师,把手给我一下。」她将手在衣服抹了抹,担心因紧张而生出的细密手汗会沾到他,然後才轻拉过他的食指,放到叉子的握柄上。
卞一檀将叉子送入口中。
她的手心很烫,烫得人是自己。
同时,她发觉不知何时又出来的老板,若有似无地望了他俩一眼。
他听见她对他的称呼了吗?
她忽然没由来地悚惧。
分明是在校外,她却一刻也不得安宁。她的心闹嚷嚷,所有万籁穿入耳的声都在告诉她,不能与卞一檀有更多的瓜葛,但从很早以前,两人就逐渐走偏了。
她曾兢兢业业,致使她夜不成寐,觉得自己不该对他抱有这种念头,荒唐到她认定这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直到她鼓足勇气去正视这份心意的起始是那样的简单纯粹,她才敢携着它度日,不喧不闹地守着,并告诉自己,喜欢他没有错,只是没在对的时间点遇上他、喜欢上他,仅此而已;他也曾试图将界线划清,这点,他很擅长,他认为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一时的不理智和寻求慰藉,没承想,这竟是源於内心深处最原始单纯的喜欢,想好好去爱一个人的滥觞。
「吃完我们就走吧。」卞一檀的嗓音驱走了她的恐惧。
苏曲乡嗯了声,速速把剩余的塔吃净。离店前,她买了个卡带,到吧台结帐时老板看是想说些什麽,接过发票後,她也确实听见:「加油啊。」
她迷茫地抬起脸,老板笑得很温暖,好似洞悉了他俩的丝丝情意。
那个转瞬,苏曲乡没有被惧怕皮缠,她被赋予了前行的力量,以及一股使她在纷扰红尘中少点忧惧的踏实感。
走出店外,阳光不刺目,是和煦的四月暖阳。
苏曲乡的心情有那麽点明亮,因着前方的人,因着阳光普照,也因老板的那句鼓励。
卞一檀毫无预兆地歛足,她险些撞上,问他怎麽了。
他缓然转过身,将右手所持的导盲杖换到左手。她预料不着他的下一步,直至颊畔导入热度,她才意识到现下正发生的事。
「今天开心吗?」卞一檀抚着她的脸问。
苏曲乡抱着刚买来的卡带,淡淡笑开:「开心。」
指腹下柔软的肌肤微动,他知道她笑了,也知道她是真开心。
他想将手背上属於她的几络发丝捋去她耳後,便把手往上挪,再缓缓右移,好顺着头发垂落的弧度走。伸回手的一霎那,她将他拉住,不轻不重地抓着他的三个指尖,盼将这一刻延长成一世纪那样久,不愿放开他。
汗浸透的连衣裙下,她的胸口彷似在打鼓,打得她心窝痛。
这一下又一下,皆用力而深沉。
那天,他第一次主动碰了她;那天,她第一次主动牵了他的手。
〔说说话〕
「怀旧是……」一句,是照搬「感伤唱片行」贴於窗上的文字。
实际上这间店是16年10月开幕,故事这时的时间则是1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