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错,山姥切急忙想要解释,却找不到适合的文句。
「拿来。」打断他的话、走过来没好气的一把抢走笔记本,长义啧的一声。「忘掉你看到的东西,不要做多余的事,既然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从今以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知道吗?」
山姥切以为长义会马上赶他走,但是对方只是把那本日记往垃圾桶里一丢,然後寸步难行的走回床上躺下,好像又要睡回去,完全没打算管他的去留。
「……长义,吃点东西吧。」他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长义转过来,用「你怎麽还没放弃啊」的表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不要吃。刚刚有打营养针了,这几年不常吃东西,不习惯。」
「……你不吃东西怎麽活的?」
「公司每天会发营养补充剂,就是你那天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个,一天吃三次就能活了。」
山姥切想起小盘子上放的几颗胶囊药丸,不禁皱起眉。吃那种东西?
「你有什麽想吃的东西,我去买回来。」他不死心。
叹了口气,这次长义倒是认真思考了几秒。「你有办法买到炸豆皮吗?」
「啊?」山姥切认真思考起这座在半山腰的医院附近会不会有卖炸豆皮的店。「你喜欢那种东西?」
「不是,是要给狐之助吃的。」长义朝身边蜷缩成一团睡觉的小狐狸撇撇头。
狐之助……理解了对方在说小狐狸之後,山姥切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可爱,嘴角也因此微微勾起。
「……有什麽好笑的?」
「没,抱歉。」他收起笑脸,决定无论如何要帮长义选个吃的。「你喜欢甜食吗?」
对方沉默了,瞳孔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我不记得了。」他冷冰冰的说。
「好吧,那等我,我带东西回来给你,多少要吃一些。」
「随便你。」长义没再反抗,看起来是累坏了,把头埋进枕头後就不再有动静了。
山姥切吐了口气,走出病房。
才刚关上房门,他就注意到了一个蛮显眼的蓝色身影。
「三日月校长。」礼貌性的打了声招呼,山姥切猜测对方应该也是来关心情况的。
「哦呀,这不是山姥切吗,你好啊。」带着一贯的微笑,名为三日月宗近的长辈温和的说道。「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已经没什麽大碍了,谢谢您。」山姥切微微鞠躬。
「哈哈哈,甚好甚好。」一样是平常的招牌笑声,三日月点了点头。
山姥切退到一边,正要目送三日月离去,对方却突然又转了过来。
「对了,听说粟田口家的那孩子今天也来探病了?」
「粟田口?」有些迷惑,山姥切重复道。「粟田口家的孩子有很多个,您说的是……?」
「啊啊,就是那个,带小老虎的。」
小老虎……?
山姥切会意过来。「五虎退吗?」
五虎退养的五只小猫咪本来是全白色的,渐渐长大後,身上出现了像是老虎一样的黑色斑纹,山姥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五虎退总是小老虎、小老虎的叫牠们,也没特别取名字。
「稍早之前他和其他兄弟出去附近走走,把小老虎寄放在医院的柜台。不过有一只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被笼子关着,趁护士放饲料的空档跑到医院外面去了。」三日月告诉他,眉头稍稍蹙起。
山姥切非常理解他的忧虑。猫不见的话,五虎退回来之後一定会很着急又自责吧。
「我正要出门,会帮忙注意看看。」他允诺。
三日月对他点点头。然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山姥切觉得这位总是笑弯眼的校长神色黯淡了下来。「山姥切啊。」他沉声道。
「做了之後才後悔,抑或是没做然後感到遗憾,你认为哪一边是比较好的选择呢?」
三日月的话题跳痛又让人一头雾水,山姥切才呆滞了几秒,对方就没收了他回答的时间,又或是原本就没有打算要他做出答覆。
「小心点,山姥切。」
留下这麽一句提醒,校长背过身走了。
突然,山姥切感到一股不祥的凉气沿着脊椎窜过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哆嗦,不太明白三日月的语意,但是也没去多想。
出了医院後,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这种时间要找一只猫又困难了许多,山姥切决定还是先沿着有店家的路走,顺便问问路人有没有看见猫咪。
因为是半山腰的关系,店家并不多,有些是重油重咸的小吃,不适合身体虚弱的人,於是山姥切没停下脚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条无人的小路。小路上杂草丛生,看似应该是死路。这麽想着,山姥切正要回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喵呜声。
他回过头,却没看到半个猫影。毕竟是猫,在夜晚藏身和移动的技巧可能是人类的视力完全追不上的程度。山姥切正打算保险起见的小心调查再前进,脑中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浮现出五虎退难过的脸庞。孩子的眼里有着泪水,他直觉也是因为猫儿不见太久造成的,却想不起来是什麽时候看过这样的场面。
在他努力思考的时候,一道白影闪过他脚边,往小路冲过去。
「……等等!」他一下子顾不得想那些以前的事情,下意识朝小径深处追了上去。
但是猫儿像是刚才受到什麽惊吓,再被他一追,感受到生命威胁的小动物奔跑速度瞬间加快,所有动静一下子就完全消失了。
懊恼的停下来,山姥切才发现自己跑进了树林里。幸好还看得见边界,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离开是离开了,他却突然间失去了方向感。
应该说不完全是失去方向感那麽简单,而是这条路压根就不是他刚刚来的小径,而是一条比较宽敞、有铺水泥,看起来平常有人在通行的小马路。
刚开始以为自己只是走错方向了,但是山姥切沿着马路走了很久,还是没看到有点灯的人家,再加上深山里手机没有讯号又无法定位,导航软体不能使用,他不禁有些慌了起来。
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决定先往有光亮的地方走。手机虽然有手电筒,但是经过几天没充电,也没剩多少电量了,得省着点用。於是他调小了手电筒的亮度,沿着马路边缘缓慢行进。
路边有一座接着一座的地藏雕像,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整理了,上面堆积了树叶和苔藓。
既然有地藏,那说不定附近有供奉着什麽神明。
就在快要接近一栋闪烁着微光的小木屋时,山姥切听见背後有脚踏车的声音。
虽然不太擅长与陌生人交谈,他还是因为有个能问路的人出现而松了口气。回过头後,他看见一个妇人骑着一台有点老旧的脚踏车朝他的方向过来。车前的篮子里放了一些蔬菜,看起来是刚买完菜要回家的样子。
妇人注意到他之後,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後在他旁边刹住了车,开口说出的问句带点腔调。
「哎呀,这麽晚了,你怎麽一个人在这?」
「我有点迷路了。」山姥切承认道。「请问您知道到这附近的医院要怎麽走吗?」
「医院?」听到这个词,妇人愣了愣。「你是住院的人吗?」
「是的。」山姥切点点头,如实回答。「这里到医院很远吗?」
「很远喔……一个病患怎麽会走到这里来。」妇人突然眯起眼睛打量他。「何况这条路普通人是不会走进来的……你叫什麽名字?」
觉得对方的问题有些唐突,山姥切有点想回避,但是又找不到好理由,於是他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全名。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妇人若有所思的看看他。「要不你先来我家坐一会儿吧?我家就在前面,回去帮你试试医院电话通不通,就算联系不上也待到明早天亮了再走,你这样一个人太危险了。」
有点排斥在陌生人家过夜这件事,山姥切慌忙想推辞,但是妇人又热心的说些什麽今天刚好菜买多了,他就这样被半拉半推的拽进了对方家里。
泄气地坐在妇人给他的小凳子上,山姥切心里七上八下,不断想着接下来该怎麽办、回去之後会不会被堀川和萤丸老师给骂个臭头。
而妇人哼着歌进了厨房,说是去煮饭了,山姥切也的确在不久後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但是随着妇人端出一盘一盘看起来十分美味的菜色,他的脑袋突然又嗡嗡作响了起来,那种纠缠不走的杂音让他头晕目眩,饭只吃了几口便推辞说吃饱了。
妇人看他好像不舒服,也没再勉强他,告知他浴室和客房的位置後便让他自由活动了。
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山姥切先认命的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等他再度醒来,已经是月黑风高的时刻了。
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异常清醒,嗡嗡声也没再出现了。於是他翻身下床,想着妇人会不会已经和医院的人联系上了,於是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
整栋房子很安静,只听得到时钟指针的声音。山姥切蹑手蹑脚的穿过走廊,往客厅走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到客厅去看看有没有人,但是在途中被一个房门半开的空房间吸引了注意力。
这麽说来,妇人好像都没有提到自己的家人。是没有住在一起?还是她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不过既然有空房间,那就代表……
山姥切停下动作。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稍微为房间带来了一些光亮。
他起先看不清楚,於是小心翼翼的进入房间。但是他马上後悔了。
被照亮的地面上有一道很明显的血痕。
不太相信那是血,山姥切试着在脑中进行其他的情况模拟,比如说是颜料,或者是妇人是养猪或牛的人家,这里是专门用来屠宰的房间。
直到他回过头准备要走的时候,看到房间乱七八糟的杂物堆的角落散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白骨的东西。
全身的神经都进入警戒状态,山姥切调整自己的呼吸,打算先退出这个房间,却在这个时候被几张散落的纸吸引了目光。
那几张纸和他稍早之前在长义那里看见的笔记本内页是同一个样式。
确认外头没有任何动静之後,山姥切捡起那几张纸,快速浏览了一下。
笔迹和之前看过的不同,相较之下是略为细致工整、好看的字体,可以轻松辨认出是不同人写的。
「十月十八日
父亲的丧礼结束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到现在我还没有什麽实感。
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会不会是前几天让他动怒的关系?
森林的状况没有恢复,今天早上在後院捡到两只奄奄一息的麻雀,带进屋里做紧急处理,下午还是断了气。
松鼠、鹿甚至是狼的屍体也发现了很多。
大部分的人对於这样的状况感到害怕,所以有些人偷偷地走了,厨师、猎师、秘书、护理师和清扫人员交了辞呈上来,拜托我允许他们离开城堡。
正常人是不会想要待在这种地方生活的,所以我什麽都没说,只给了他们这个月的薪水就放他们走了。
国广的身体有好一点了,黄昏的时候他和长义一起在花园里玩的很开心。
十月二十日
国广的感冒才刚好,今天跑一跑又突然喘不过气,幸好妻子读过医疗相关的书籍,帮他做了处理。
她说是不适应高山引起的,看来这孩子原本的家应该在平地。
先给我一个四处旅行的朋友写了信,他上次的来信里写说最近继承了家业在村子里卖酱油。希望他能打听到关於这孩子家人的事。
不过他居然愿意乖乖听话在家卖酱油。想想当初他是因为想四处旅游在这座山里迷路,我们才成了朋友的。
长义有点不开心。最近我都在忙着整理城堡,毕竟少了那麽多人手,该做的事还是要有人去做,国广又在养病,就没有人陪他玩了。
稍早去儿童房看他们的时候,长义好像一直待在国广旁边,有事没事还伸手戳他,好像希望他可以起来陪自己玩一样。
弟弟还是需要休息啦,长义。
十月二十五日
长义上次说老师最近对他很严格,所以我去三位老师的房间想确认一下他的学习状况,但是一直找不到人。
大概傍晚的时候去摘野菜的妻子从外头回来,脸色很不好,她说她看到剑道老师的屍体被野兽啃的不成人形,在城堡後面的湖泊附近。
父亲请来的那个懂妖怪的人刚好今天出发去隔壁山的神社了,所以也没办法请他确认状况。
这座城堡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一家人了。暂时和长义说了不要到院子外面去,他看起来好像有点郁闷。
十月二十九日
国广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好像也适应的不错,今天和他还有长义一起在城堡里玩躲猫猫,他的精神还蛮好的。
懂妖怪的那个青年今天也回来了,看到城堡里变得空无一人之後他惊讶了一下,然後说建议我们也搬走。
这座山在山姥的掌控下,我们没办法撑多久。
但是我觉得我有义务承受这些。我的祖先向山姥要求了什麽我并不知道,但是他们承诺以定期祭拜山姥做为交换,而有在祭拜的一百多年我们家族也的确过得富裕又幸福。
什麽都不知道的我更没有资格逃避。
……我只想保护妻子、长义还有国广。
十一月三日
这几天和妻子讨论了,她那个个性还是一样固执,不管我说什麽都不肯走。
我和她商量把孩子送去城里,她也同意了,但是长义听到要把他送走之後大发脾气。这孩子,个性跟他妈一个样。
我和他们解释这是攸关性命的事,他们母子居然异口同声的说只要和爸爸在一起没什麽好怕的。
两个傻东西……」
接下来的页数有多处破损,无法辨识出写了什麽。但是可以依稀看到日期一直在前进,城堡主人好像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
接下来有一大段空白,下一篇日记的日期直接跳到了三年後的春天。
「三月二十三日
三年过去了,还是没收到那家伙的回信。该不会又叛逆离家出走到处去玩了吧。
今天是我生日,国广和长义一起用花园里的花编了个花圈送我,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国广喊我爸爸。
妻子则是送了我一件亲手做的大衣。
只要你们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啊。
三月三十日
今天早晨我在花园里看长义和国广练剑,妻子突然说有人来拜访,我出去看之後发现居然是以前的厨师。
听说厨师说,他下山後去考了食品安全证照,在国家机构帮忙检验药品安全,存了不少钱之後想到我们,想回来还个恩情。
我们聊到太阳快下山,我才送他开车离去。
厨师看起来过着非常好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回城堡之後就没看到那两只,小鬼精力旺盛也要记得天黑之前回家啊,真是的。
四月五日
前几天都和妻子一起在找长义和国广,没什麽心思写日记。
我上次写完日记之後去找他们,才知道他们失踪了,妻子心急如焚的找了一整天。
谢天谢地,长义今天凌晨带着国广回来了。他们看起来好像受到什麽虐待,身上都是伤口,衣服也破破烂烂,国广有点发烧,现在还在房间里休息。
我的语气可能太急了,问了好几次长义都什麽也不肯说,後来妻子用比较温和的话才问出一些事情。
他们被绑架了。长义说,绑架他们的人和他们说了「必须把你们献祭给山神,我们才能逃离恶梦」之类的话。
长义也不小了,於是我简单和他说明了当年发生的事。他看起来很不可置信,但是最後坚定的告诉我他是我的儿子,也有义务要承受这一切。
对於他这样的想法我是有点欣慰,不过儿子啊,要承受也应该是你爸要先承受,我不会让你在我眼皮底下被伤害的。
四月八日
昨天厨师又来访了。但是我在准备帮他泡茶的时候,他居然想趁机开枪杀我,还好我有听到脚步声。
最後虽然是把他制伏了暂时关在地下室,但是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好像跟长义说了什麽奇怪的话,那孩子今天有点怪怪的,都不太理我。
四月十五日
国广的身体好了一些,所以我让他和长义进行了几场手合。
老实说国广在剑术方面真的很有天分,今天也是他拿下了三胜。
但是好像因为我夸奖他的次数太频繁,长义有点不高兴的直接离开了,晚餐也没来和我们一起吃。
唉,小孩子啊。
四月二十日
妻子有点生气的问我是不是和长义说了什麽。好像是长义找她抱怨说我比较爱弟弟,好像还提到了弟弟明明只是个冒牌货。
妻子说她看到长义常常偷跑去地牢有点担心,我也是猜大概和厨师有关系吧。
长义和国广是偶尔会吵架,但是他们一直处得不错,他也很爱护弟弟,我想是不会随意说出这种话的。
国广最近好像也比较少找长义说话,老是自己一个不知道跑去哪里。我去问了一下,结果他说是因为前几天得知了哥哥的生日,想要好好准备礼物所以才忙的不见人影。
什麽嘛,这不是处的挺好吗。长义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四月二十六日
厨师逃跑了。事情不太妙,他好像有同伴。
我还是联络一下附近的警察吧……虽然他的枪被我没收了,但是难免还有其他武器。
五月一日
妻子过世了。是毒杀,我也吃了同一个东西,只不过吃的比较少保住了性命。
这座城堡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没有力气去每一层楼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调查……
长义已经不愿意信任我了,我没有帮国广找到家人已经很不应该了,更不能让他卷进来……
啊啊,这就是山姥的诅咒吗?
……」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山姥切叠好纸张,脑袋一片混乱。
日记里写的「国广」,再加上之前另一本日记提过的和长义同名,他几乎就要相信自己就是日记中提到的那个孩子,只是没有记忆,他也无法确定。
况且眼前有一件更紧急的事等着他思考。
为什麽这些日记会散在这里?长义的父亲後来发生什麽事了?
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