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
『你叫什麽名字?』
黑暗中,好像有谁在和自己对话。
听似年幼儿童的牙牙学语,里面却带着一种孩子不该有的高贵气质。
他试着动了动,但是回应他的只有贯穿全身的剧痛。
开门的声音传来,隐约可以感觉视野变亮了。
『弟弟醒了吗?』
『没有。爸爸,他为什麽一直在睡觉?』
长长的,叹息声。就算只是空气中非常微小的声音,也从来逃不过他的耳朵。
『来吧,我们出去,给弟弟一点时间休息。』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听着就像是被环抱着一般,让人感到非常安心。
『可是爸爸明明说过,弟弟好点之後就可以陪我玩的……』
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因为委屈而增加了音量,尾音还有些哽咽。
男人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的声音里带着心疼。
『乖乖。很寂寞吗?』
『没有。』
孩子马上否认了,却掩藏不住声音里的难受。
『只是剑道的老师很凶,教科书我又读不懂……』
『对不起,山姥切。如果爸爸有空的话,一定会回来陪你的。』
他的头隐隐作痛起来,感官也越来越不清楚。
是谁?
不要走,留下来。
枪声响起。
眼前的视界渐渐清晰,但是却显得毫无色彩,黯淡而绝望。
一个少年在他面前,头被布袋盖住,手脚都被绑在背後。
少年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裸露的肌肤有被刮伤的痕迹,让人不忍直视。
『来吧,殿下,请您下判决。』
一个嘶哑地女声传进他耳里。
一听到这个声音,他脑中的疼痛又变得更加急剧。
爸爸……爸爸呢?
不知道为什麽,明明他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心里却不断传来急切的呼喊。
『不用怕,我是你的母亲,不会害你的。』
发话的是那个拥有嘶哑嗓音的女性。她穿着斗篷,全身几乎都被布料覆盖住,连五官都难以辨识。
『下判决,将那个有罪的少年消灭吧。』
『……!』
不行……
要是那样的话……
「哇啊——!」
少年猛然坐了起来,剧烈的喘着气。他的背脊发凉,冷汗几乎完全浸湿了背後的衣料。
有些迷茫的伸出手掌,看到映照在手上的月光後,他才隐约回了神。
「只是梦……吗。」
「……干嘛啊,山姥切国广,全寝室的人都要被你吓死了。」
山姥切抬起头,才发现因为他突然间的大动作和声响,床铺离他比较近的人通通被惊醒。睡在他右边的压切长谷部首先发难了。
「……抱、抱歉,长谷部、大家。」
看到每个人都朝他这里投来好奇与询问的眼神,他连忙道歉。
「嘛,没事就好啦,我还以为有谁被夜袭了。」距离他比较远的鹤丸国永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的开口。「你们是不是刚才鬼故事听太多了啊?做恶梦吗?」
「所以我才说睡前不要玩什麽百物语的游戏,年轻人就是精力过度旺盛。」和他们睡同一间寝室的一期一振学长轻轻叹了口气。「还好吧,山姥切同学?」
「……没事,真的很对不起。」再次向全寝室的人深深的道歉,山姥切直到大家的注意力渐渐从他身上移开,回到睡眠上,才松了口气。
刚刚的梦,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这次也和以往一样,醒来之後就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有些困扰的吐了口气,虽然也不想去回想恐怖的事情,但是对於这个长期困扰他的梦境,他还是想知道一下内容的。
「外面走廊右转的地方有饮水机。」旁边的长谷部在重新躺下之前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後很轻的对他说了一句。
「谢谢你,长谷部。」的确不想在这种状况下直接重新睡回去,山姥切感激的朝对方点了点头。
轻巧的拨开棉被,他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寝室。
关上寝室拉门的那一瞬间,空气彷佛被冰冷的月光淹没。复古的日式建筑走廊上空无一人,时不时能听见户外的夜莺啼。
因为深夜的寒气而微微抖了一下,山姥切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拿了旁边的免洗纸杯盛满温水之後,他将冒着热气的水缓缓由喉头咽下。
温度通过食道进入胃里、慢慢扩散到全身之後,因为方才梦境而发冷的身子总算好受了一点。
明明是难得的全校一起出游,却在半夜还要被梦魇打扰,在惊吓之余,山姥切也觉得有些扫兴。
这次为期十天的全校出游听说是由校长提议後、和理事会会长一起集资办的。前天早上从学校出发之後玩了不少地方,饭也吃的很好,大家对校长的好感度都在持续上升中。
今天投宿的地方是一间非常有情调的山中温泉旅馆。由於旅店内大部分的房间都在好几个月前就已经被预定,所以他们全校只分成了五组,每组一个房间一起睡大通舖。
虽然这麽说,其实他们全校的人数也不多。
他所就读的学校,和一般的学校有点不一样。
这里所有的学生都是孤儿。
虽然不一定是失去双亲。像是粟田口这个大家族的孩子们,从小就是由哥哥一手带大,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亲。
山姥切家的生计也是由哥哥一手扛起的。因为哥哥有一阵子跑去很远的地方修行,他们还去家里附近的道场寄宿过好一段时间,那里也有不少这里的学生。他们都是没有家人、由剑道老师养大的。
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可能有过不甚平凡的过去。
而这所学校的创校宗旨,就是希望让孩子们就算抱持着悲伤的记忆,也能迎向美好的未来。
山姥切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也是因为这件事。
他儿时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记得的只剩下自己两个兄弟曾和他提过的事情,还有他在进入这个学校之後的事。
幸好这里的大家都很友善,他也遇到了和自己一样似乎是失去记忆的人,待久了之後,不知不觉就和大家变成了朋友。
思绪飘向远方,山姥切喝掉了剩下的水,把纸杯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准备回房就寝。
当他转身时,似乎从眼角瞥见一道黑影闪过。
他警觉的回过头,但是四周除了饮水机和垃圾桶之外空无一物,更不用说有人经过了。
是我想太多了吗……
这麽想着,山姥切加快脚步回到了房门口。
但是当他的手接触到纸拉门,却被里头传来滚烫的热度给吓了一跳。
在同一瞬间,惨叫和吵杂的声音在他脑中爆开。
「唔……!」痛苦的捂着脑袋蹲下身,山姥切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房内摇曳着火光。
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不只是房内,他四周也被火海包围。
热气直扑他全身,以往只会在灾难电影里听到的声音也在他脑海里回荡不去。
不对。
不对、好像有什麽不对劲!
山姥切勉强起身,环顾四周的火海。
没有烟味。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火焰和吵杂声瞬间消失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他面前的拉门刷的一声被拉开。
「哇啊啊——」
「啊啊啊——」
几分钟前的画面又重现在眼前。
「嘘!」
按住耳朵,发出声音叫他们安静的是粟田口家较年长的哥哥,药研藤四郎。
「你们一个晚上想吵醒大家几次啊!」
「抱、抱歉……」山姥切放下还捂着脑袋的手,急忙放低音量。刚才突然开门的凶手长谷部也看向身後的房间,幸好大家似乎是习惯了,只有几个不爽的眼神朝他们瞪过来而已,其余的人则选择把棉被拉过头顶,继续睡。
「好啦,快点进房里去吧。」药研挥了挥手赶他,然後把刚才躲在他身後的人拉到前面。
「不动行光……?」
山姥切看着被揪出来的人,有些困惑。
「你出去之後换他做恶梦了。」这样告诉他,药研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带他去厕所吧,你们先回去休息。」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平时负责顾着不动的长谷部开口,然後朝不动行光伸出手。但是对方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牵,而是自己一个人往旁边走掉了。
「喂,你……」
啧了一声之後,长谷部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越来越远,最後总算重合在一起的身影,药研叹了口气。「好了,你好点了吧?回去睡吧。」
有些迟疑的看了对方复杂的神色一下,山姥切应了一声,跟在後面关上了拉门。
躺下後,他的思绪依然乱七八糟的。刚才看见的火光又不断来回在脑海中放映,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渐亮,他才沉沉进入了梦乡。
×
『爸爸!』
『爸爸,你在哪里?』
熊熊大火中,有个紫发的孩子不断的在哭喊着。
『爸爸——!』
『不动行光!』
一个女人大吼一声,拉起孩子的手。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不要,我要找爸爸!』孩子哭着甩开了女子,冲进了火场。
『不动行光!』
「山姥切国广。」
山姥切睁开了眼睛,他的连帽外套有点大力的掉在他头上,遮住了光线。
「起床。七点了。」
他坐起来,拨开外套。同班级的大俱利伽罗——把衣服丢他脸上的犯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出了寝室。
山姥切伸了个懒腰,把剩余的瞌睡虫甩掉。
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进了室内。寝室里空无一人,大家好像都已经去餐厅了。
连忙匆匆忙忙的迅速盥洗、换掉睡衣後,山姥切穿上外套,在十分钟後踏进了用餐的大广间。
「早安,睡过头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坐在最靠近外面的加州清光一行人。「你兄弟刚刚在找你喔。」
和对方道谢後,山姥切抬起头试着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他们也同时注意到了他。
「啊,兄弟!来这边来这边!」
他走过去之後先是对桌上几乎已吃的一乾二净的空盘感到愧疚,然後又觉得整间餐厅的气氛不太对劲。
「早安,来吃饭吧,我们帮你留了一份。」堀川国广推了几个放满食物的盘子到空位前,然後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大家怎麽都还在这里?」山姥切拉开椅子坐下,有些不解的问。
以今天的行程表来看,游览车应该是七点半就要出发开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好像是道路被落石封住了,游览车开不上来,现在还卡在半山腰等援助,所以要我们先等等。」山伏国广耸耸肩,这麽告诉他。
「听说今天晚上好像会下大雨,旅馆主人很担心客人会被困在山上,所以也去现场帮忙查看了。」堀川补充。「那我先回去房间收拾东西了,兄弟可以慢慢吃没关系,出发的通知应该还要等一阵子才会来。」
山姥切目送对方跑向远处一桌的和泉守兼定,才开口提出自己的疑问。「这里下山只有一条路吗?」
「好像是这样。」山伏看起来虽然有些担忧,但是还是爽朗的笑着。「不过如果被困在山上,不如就留在这里多感受一下山里远离尘嚣的宁静吧。你应该也不讨厌山吧?」
「是不讨厌。」山姥切同意。虽然是第一次到山里玩,不过他很喜欢这里的感觉。
他开始吃起盘子里的食物,山伏也转头和隔壁桌的国文老师数珠丸恒次聊了起来。
今天的早餐一样很丰盛,除了基本款的和式早餐白饭、味噌汤和几样平时吃不到的小菜之外,还有饭後甜点——一小盒牛奶布丁。
当他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从餐厅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大家——,听说落石已经安全清除了,可以回房间整理行李准备上车罗——」
陆奥守吉行抬高声音,看起来迫不及待想出发了。
他的话一讲完,粟田口家族几个比较年长的孩子立刻开心的跳了起来,好像抢着要比赛谁比较快回到房间,一期一振在後面喊着一些不要在走廊上跑步之类的叮咛。
果然小孩子精力比较旺盛,出来玩还要待在室内等候对他们来说很无聊吧。
比较小的孩子们也跟在後面离去,接下来中等部的学生也跟着离开了餐厅。原本热闹的空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高等部和研究院的学生在互相道待会儿见。
山姥切吃掉最後一口布丁,转头和聊得正开的山伏知会了一声,正准备也回房间的时候,餐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他停下脚步。
停电吗?
由於留在餐厅的人年纪大多都比较大了,并没有人特别恐慌或喧哗,只有一阵小小的惊叹声响起。
不过惊叹过後,也没有人做出什麽特别的行动。毕竟现在还是阳光明朗的早晨,少了照明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而且停电说不定在这座独立发电的旅馆常见的事情。
於是山姥切也没有特别在意,继续往房间走回去。
直到他在某个转角,和突然冲出来的不动行光撞了个正着。
痛……
还在揉着被大力撞痛的肚子,山姥切抬起头,却看见不动一脸恐惧,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连滚带爬的爬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跑掉了。
「……搞什麽。」对眼前的状况有点摸不清头绪,山姥切站起来,转过弯回到了寝室。
房间里的人都在自己的床铺旁边整理行李,看起来没什麽异样,於是山姥切决定不跟别人提不动的事情,安静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但是就在他把棉被摺好、准备和大家一起收回柜子里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抱歉,我能进去吗?」
是低等部老师,烛台切光忠的声音。
「老师请进吧。」离门口最近蜂须贺虎彻应了一声。於是拉门被拉开了。
「刚刚主任那边得到消息,游览车在继续上山的路上不慎翻覆了,车子滚下山坡之後,在森林里起火引起了火灾,好像烧断了主要电缆线。」烛台切的语气很凝重。「所以请大家暂时先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这座旅馆被一条河围绕着,所以这里很安全。已经有人去联络消防局了,待会巡逻完其他房间之後我会再过来一次。」
窃窃私语立刻在房内响起,大部分的人乖乖的回了一声好,烛台切看他们没什麽异状後,关上门离开了。
山姥切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的脑中浮现了昨晚在房间外看见的火海。
在他旁边的长谷部啧了一声,站起来经过他要出房间,但是马上被一期一振叫住了。
「慢着,长谷部,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不动。他从吃完饭之後就不见了。」
吃完饭後?
山姥切抬起头。「我刚刚在转角的地方有遇到他,他好像往餐厅的方向去了。」
「好,谢谢你。」长谷部对他点点头,不过一期一振皱了皱眉。
「不行,现在这种状况下还是不要一个人到处走动比较好。山姥切同学,能麻烦你一起去吗?」
山姥切看了长谷部一眼,不太确定对方想不想跟他处在一起。但是现在的情形的确不适合一个人行动。
「好。」於是他回应了一声,跟着对方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之後,的确可以感觉到空气和刚才比起来闷热了一点。
「你说刚刚看到不动,他有跟你说什麽吗?」长谷部问他。
「没有,但是他看起来怪怪的。」山姥切想了一下,这样回答。
不动行光是低等部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不仅曾经翘课到差点被退学,还时常在学校未成年喝酒被教官抓到。
但是山姥切从来没看过他像刚刚那麽害怕的样子。
「怪怪的?」
「嗯。他好像被什麽追着跑一样。」山姥切试着回想事情发生时的细节,不过当下他被撞得七荤八素,也没有多去注意其他的事情。
长谷部思索了一下,最後摇摇头。「先去餐厅看看吧。」
但是他们找过了餐厅、巡过了每一条走廊,还是没有找到不动行光的身影。
最後,他们停在靠近旅馆大门的走廊上。空气中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周围的气温也明显上升。阳光不知道什麽时候缩回乌云背後,天空中隐约传来轰隆隆的雷鸣。
目光越过旅馆外的河流,山姥切看到了燃烧的森林。
火舌不断在窜升着,照亮了阴森森的天空。
没想到真的烧起来了。
呆呆地看了一下之後,山姥切回过头来,发现身旁的长谷部变了脸色。
「……长谷部?」
因为对方的眼神看起来很可怕,他有点迟疑的叫了一声。旁边的人这才回过神,露出有点抱歉的眼神。
「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他应该不致於跑到旅馆外面去。」
山姥切正想回答,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划破了空气。
是不动的声音。
他和长谷部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便不约而同的抬起脚步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声音引导他们到了一处男厕前。长谷部带头冲了进去,一脚踹开唯一关着的工具间的门。
「不动行光!」
那一瞬间,山姥切看到了。
有一团长的像人脸的火焰,在不动面前咧开了大嘴。但是它一看见暴怒的长谷部,便露出惊恐的表情,整个迅速缩小消失了。
他愣住了。但是长谷部像是什麽都没看到一样,走进去一把抓住不动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拉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麽,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你吗!」
「等等,长谷部……」山姥切想阻止他,但是不动低下头甩开了手,打断他的话。
「像我这种废物,才没有人会在意。」他回嘴,撇开头去不愿意看长谷部一眼。
「你这……」
「等等,你们两个!」
话喊出口、空气安静下来之後,山姥切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但是已经打断别人了,他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先回房间吧。一期一振前辈和烛台切老师会担心的。」
两人沉默了一下。然後长谷部再次拉起了不动的手,这次没有被甩开。
「说的也是,先回去吧。抱歉,山姥切,让你一起出来找。」
「……没什麽。」
他们回到房间的时候,烛台切刚好在点名。说明了刚才不在房间的原因之後,山姥切便回到了自己在角落的位子。
因为也担心兄弟们的状况,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三人共同的群组,看见两人的状态都显示在线上,他稍微放下了心,有点犹豫要不要传个讯息报平安的时候,房间的拉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来的是中等部的两位老师,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
「烛台切老师,你们这里有没有人看到鲶尾君和骨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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