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台的入口位於礼堂外,夏绿蒂穿过花园广场的小径,还没走近便能听见里头传出的吵架声。想凑到门边偷听,里面的人却刚好打开门,碰!门板应声撞红她的额角。
「呜哇!好痛!」
「我再也受不了你的自大了,去找别人帮你伴奏吧!」
「好啊!反正比你音感准的人多得是!」
夏绿蒂原本还想喊痛,但听见司徒耀说出口的话,不难想像此时大步奔出後台的男同学有多难过。自己身上的伤远远不及别人心中的痛,於是收回声音,走进只剩下司徒耀一人的後台房间。
「小耀,你怎麽了?怎麽对伴奏这麽说话?」
司徒耀讶异地盯着出现在眼前的夏绿蒂,但只看了一眼便甩开头,「不关你的事。」怒火不但没消退,见到不想见的人,火气更大,「『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你没看清楚外面的告示吗?」
夏绿蒂双手交握,从国中毕业後就没有再好好和小耀说话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我和朵菈在二楼观众席听到声音,以为你发生了什麽事……还好吗?没有伴奏怎麽办?小耀,接下来的表演乐曲能不能单独演奏?」停了停,鼓起勇气再次开口,「还有就是,结束後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
「不要开口闭口小耀、小耀地叫不停!谁是你的小耀啊?我跟你有这麽熟吗?我的事情跟你有关吗?你不就只是一个没用的动漫宅女吗?成天画那些不入流的图就能完成梦想?别笑死人了!」司徒耀不等夏绿蒂把话说完,带刺的言语一句句袭向她,「所以我说,跟你们聚在一起,一辈子都做不了大事!」
夏绿蒂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这番伤人的话是从司徒耀口中吐出。双手握得更紧,有一些又酸又冷的东西涌进心头,看着司徒耀的脸,颤抖着身体,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好好地反驳他。
司徒耀斜睨夏绿蒂生气又委屈的模样,勾出得意的笑容,「拜托你用大脑想一下!自从远离你们,我的前途变得一片光明,你如果真把我当作儿时玩伴,就该好好为我着想。」说完,手挥向她身後的墙,「滚远点,少来接近我!」
不能哭,这时候掉泪就输了!
夏绿蒂呆愣於原地,视线变得模糊,强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注视司徒耀想提前结束演出而快步走向舞台的身影。
「我想要健康的身体!让我听见旋律!」
忽有一阵金色光芒从天而降,打入夏绿蒂的心口,强烈晕眩感让她跪倒在门边。跪地声响引起司徒耀的注意,他冷血地回眸,却不出手帮助,眼睁睁看着夏绿蒂按住胸口,痛苦倒地。
「我可不会被你的演技骗倒,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就去保健室吧!」
金色光芒不断窜入夏绿蒂体内,微睁的双眼隐约察觉司徒耀对这光芒没有太大反应,难不成只有她看得见?
模糊的视野里,金色光芒以五线谱形态盘旋於身周,将她紧紧包围。意识逐渐被别人取代,那个「别人」随即开始控制她的身体,她感觉视野变高,原来已经站了起来,而且离司徒耀越来越近。显然,「别人」正操控着她的身体,走近小耀。
一只手摸向司徒耀的肩膀,「干嘛?」他刚回过头,夏绿蒂便握紧右拳,往他的帅脸挥去。碰!拳头的力道之大,难以想像是出自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娇小女孩。
司徒耀摸着发红的脸颊,「你!」倒在区隔後台与舞台的双开门边。
「臭小子,滚开!」夏绿蒂用低沉的声音吼了一句,继续前进。
「喂!你疯了啊!前面是舞台!」
不理会司徒耀的阻止,夏绿蒂一把拉开双开门。
舞台门开得比预定时间要早,学生们来不及反应,鼓掌声零零落落。发现走上台的人不是司徒耀,掌声立即转为嘘声。
耀眼灯光洒落在身上,清晰的嘘声令「他」深感兴奋,睁大双眼。有多久、多久没听见如此清楚的声音了?开心地环视四周,完全不在乎这是叫他滚下台的嘘声,随意地敬了个礼,随即一屁股坐在钢琴前。
「小绿?」二楼观众席的潘朵菈不明白这是怎麽了,怎麽会换成夏绿蒂上台呢?而且还是坐在钢琴前,难道她要表演弹钢琴?素来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夏绿蒂要当众演奏?怎麽可能啊?
被附身的女孩将双手摆上黑白键,无视要求下台的声浪,扳着严肃的脸,深吸一口气,挺直身,手指开始在键盘上快速地移动。
听得见!终於又听到自己的琴音了!
激动的急版升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Op.27-2》第三乐章在指尖下快速展开,虚幻的湖泊以钢琴为中心往外扩张,听众们当着旋律的陶冶,彷佛看见月光随波荡漾。高昂的魄力让他们全部安静下来,专注地凝视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如此具渲染力的钢琴技法……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可是,在场无论是古典或者现代音乐领域的学生,都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
坐在一楼前排的辛德勒老师不自觉地张开嘴,没点燃的香菸随节奏滚落地面。
「……贝、贝多芬?月光奏鸣曲!」身披保健室老师的白袍,刚满二十六岁的辛德勒睁大双眼,想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作梦。台上女孩演奏时的习惯动作、乐曲的诠释方式,全都跟他前世的挚友──贝多芬一模一样!
他拨开稍长的浏海,专注地思考起来。
名为「辛德勒」的男人是这所学校古典音乐科系的高二总导师,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在於他保有前世的记忆。前世的他,是乐圣贝多芬的学生、好友兼助手「安东.辛德勒」,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贝多芬!
这一世,他与潘朵菈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妹妹与夏绿蒂又是儿时玩伴。他算是看着夏绿蒂长大的,压根没想过她是贝多芬的转世,但她现在的演奏……完全跟他上辈子认识的贝多芬一模一样。
唔,他都能投胎成这所学校的老师了,为何贝多芬不能投胎成这所学校的女学生?
礼堂内的学生聚精会神地欣赏表演。夏绿蒂一改平常可爱的模样,臭着一张脸,自负地快速挪动双手。
这架钢琴和他认知的钢琴型态不同,但音色准确又饱和,琴键数量也比他使用的钢琴还多,看来这个国家很先进。
被附身的夏绿蒂忘我地持续弹奏,上头传来的光却刺眼得让他分心。抬头望去,这麽高的天花板居然也能放置蜡烛,仆人们想必是从二楼攀绳索上去更换,实在太勇敢了,敬佩、敬佩!
原本心情很不好,但使用先进的钢琴宣泄了情绪,现在意外的畅快。到了旋律的中後段,他的心变得跟现在的身体一样轻盈。
奇怪了,手为何张开也弹不到十度音?他微愕,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掌变小许多,体型也跟着缩水了。
一边弹奏,一边转而观察台下听众。天啊!裙子竟然穿到了膝盖上方,还全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出席沙龙!这国家的人有先进的钢琴、勇敢的仆人,却也穷到连衣服布料都要省!
台下忽然传来电子乐旋律,吸引了他的注意。听众的素养太差了,怎麽会跟他同时间演奏音乐呢?而且用的是只有手掌大小的方形乐器,那到底是什麽怪东西?
他伸长脖子,正好瞥见那演奏者向方形乐器讲话。
噢!原来心灵已经空虚到只能跟乐器对话,太可怜了!也罢,就让自己用这首奏鸣曲好好地安抚他们吧,希望他们能从音乐中获得救赎。
话说,这到底是什麽地方?为何他写完遗书之後就来到了此地,难道不小心睡着了?是梦吗?这梦倒还挺真实。
乐曲在内心产生疑问时结束。他得到如雷贯耳的掌声,起身敬礼时,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非燕尾服,而是与台下女人相同的装束。身为男人的他怎能穿裙子?真是丢脸至极!
羞愧地奔下舞台,潮水般的安可声让他更觉丢脸。听众们该不会是想看他穿裙子的丑态,才要他再出去表演?
大步冲回後台,方才被揍了一拳的金发男人忽地挡住去路,一手拿着冰块冰敷红肿处,一手抵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离开。
「你不可能是夏绿蒂!你是谁?怎麽会有如此精湛的技法?」
司徒耀的话没说完,後台往外的门被踹开,辛德勒和潘朵菈不约而同地出现,同时张口大喊。
「贝多芬!」
「小绿!」
兄妹互看一眼,随即努力往夏绿蒂身边凑,不客气地将司徒耀挤到一旁去。
「喂!这家伙揍了我一拳耶!为什麽你们只关心她?」
被围住的「他」一脸尴尬,看了看叫出他名字的男人,印象中没见过这男人,也许是慕名而来的粉丝。另外一个女人喊的是「夏绿蒂」,奇怪,夏绿蒂是女人的名字,就算认错人,也不可能荒唐到连性别都误认。
他大力甩开两人的手,「休得无理!我、我可是鼎鼎大名的贝多……」
名字尚未说完整,视线突然一片模糊。彷佛沉入海底,身体变得无比沉重,瞬间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