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制約反應 — 第一章 (中)

卓靖凡走入电梯,盯着楼层显示数字一层一层往上升,直到最顶楼,停住。

他迈步,走出电梯,拐个弯,在门前停住,伸出拇指捺下指纹,电子锁应声而开。

这是一栋众所皆知的顶级豪宅,不仅贵、也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一层一户,顶楼视野好、防偷拍、隐蔽性绝佳,是他早年购入的私人资产。市场行情从前两年的六亿五仟万一路直线往上飙升,至今仍看不到尽头,不过也是空有行情在那里,并无人脱手,流通率几近於零。

这栋楼的住户,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政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更注重的是居住隐私与安全,不差那一点零头。

进入到真正属於自己的私人空间,他这才放松下来,让身体陷进舒适的沙发中,允许脑袋短暂地放空。

他其实知道,外界是如何看他的,金融界钜子的么儿,他家打个喷嚏,整个台湾金融圈都得震上一震,这样的家世,是无庸置疑豪门中的豪门,将来且不提掌权,就算分点残羹肉末,都是旁人努力十辈子也赚不来的数字。

而他,却二话不说,在一场几乎致命的车祸後,出院第一件事便是发出声明,放弃卓家一切的财产继承权,澈澈底底由家族事业体系中退出。

他没有带走任何一分卓家的钱,唯一仅有的,只是这些年来,自己名下投资获利的私人财产,用这些与外甥合开了这间娱乐公司。

若问他父亲对这事是什麽态度,他只能说,他是严父,但并不代表他不慈。

当初不看好长女选婿的眼光,最终依然妥协,添上大笔嫁妆保障女儿的生活;明白继妻无法适应家族中的高压氛围,同意让她长年旅居海外;如今,更愿意放手成全么儿所愿,让他离开欲望争夺的权力中心,这些都是隐藏在严厉表相下,微不可察的柔软慈父心。

这整件事情里,看得最透的,或许就是他父亲。

发表放弃继承声明的那一天,父亲对他说:「你只是离开公司,不是离开卓家,你依然是我的儿子。」

「当然。」他说。

一开始多数人都觉得胡闹,无论他还是纪沐非的所作所为。

大概小少爷嫌日子过得平淡,想玩玩白手起家的创业游戏,等玩够了,就会乖乖回家。

然而五年过去了,他没有回头,纪沐非也没有。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在别人眼中形同儿戏的小公司,却是他与纪沐非的全部,他们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压力。

纪沐非的拚搏,是因为他必须成功,才有条件去争取他心心念念的恋人;而自己必须成功,才能真正摆脱原生家庭,活出他的人生。

坐拥百亿?呵,很值得羡慕吗?一点也不。

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才行,那种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不留神就会送掉小命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下去,给他再多的钱,也不要。

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活在有心人的目光监控之下,表现不能太出色、言谈举止都要格外留心,避免引起他人不当联想……古代宫廷夺嫡戏码,也不外乎如此了。

即便他无心与谁相争,可他又怎麽避免,自己的存在对他人造成地位受到威胁,继而产生的敌意?

他的母亲,是父亲丧妻再娶的第二任妻子。便是继妻,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正妻地位,他,也是嫡子。

原本,那人的地位稳稳妥妥,可他出生之後,似乎就没那麽板上钉钉了。

他的出生,受到父亲及家族的看重,父亲年近五旬再添一子,对幼子更是多了几分私心偏爱,立长抑或立幼,那还得两说。

一直以来,只是觉得卓家手足情谊淡薄,兄姊与他年纪相差甚大,自是玩不在一块,不亲也能理解,年纪稍长之後,才知兄长竟是如此忌惮他,忌惮到必须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时时刻刻监看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身分定位,从来就不是兄弟,而是对手。

头一回深刻认知到这件事,是自小带大他的保母,他竟然从一出生,就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成长过程中,类似的事件层出不穷,就连最知交的多年好友,接近他的目的都不纯粹。

到最後,他已经不知道身边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他被迫必须要提防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真正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三十岁那年的车祸。

警方对外公开的调查结果是,酒驾,超标的酒精含量降低了判断能力,以致造成这起自撞安全岛的交通事故,几乎将他的小命交代在这了。

然而事实是,那天他只喝了未婚妻为他准备的补汤。

鬼门关走这一遭,他也看清了很多事。纪沐非问他,接下来有什麽打算?

他是在那个时候,决定脱离家族的事业体。

纪沐非问:「不争吗?就这麽便宜了大舅?」

明眼人都知道,这起事故是怎麽发生的,他若要争,未必争不过。

「不争了。」被算计至此,却选择不战而逃,在外人看来,或许有那麽一点孬,可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他想要安稳的生活。

争赢了又如何?依然得活在那样的日子里,日日防着身边每一个人。

他想澈底摆脱这一切,重新开始。

「那,那要不要来帮我?」纪沐非道:「我们一起。自己的未来,自己挣。」

自己的未来,自己挣。

因为这一句话,他来了,没带走卓家一分一毫,孑然一身,从零开始。

这并不代表,他就相信纪沐非,从小到大,一次、一次,又一次……信任一再被辜负、信念一再被摧毁,他早就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去信任一个人了。

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

更何况,他与卓如湄只是异母姊弟,与他大哥却是同母所出的亲姊弟,理论上来说,纪沐非应该要更亲大舅,真要站位,怎麽也站不到他这头。

会演变到今天的局面,他想了又想,或许——

只是因为幼年记忆里,长姊送的一盒糖果。

那款夹心软糖是国外进口的,国内买不到,有一回长姊出国,给家里所有人都带了礼物,他被分配到的,是一盒软糖。

他很喜欢。

不晓得卓如湄是怎麽发现的,在那之後,偶尔就会给他一盒。

姿态并不热络,就是放在一旁的桌上,淡淡说一句:「给你的。」

就这样。

持续了几年,後来卓如湄出嫁,纪沐非出生了,有一回家族聚会,不经意听卓如湄说道:「怎麽跟你小舅一样,都爱吃甜的啊。」

当了母亲的女人,眉目温柔许多,轻拭幼子嘴角糖渍,带笑说道。

不知道谁,便接了这麽一句:「小非这相貌,也是最像靖凡啊,都说外甥似舅,还真有几分道理,长大肯定跟他小舅一样帅,迷死一票女人。」

这遗传学也是妙,纪沐非不像爹、不像娘,反倒最像他。上天偏宠,让他们承袭了卓家男子外貌上的优良基因。

那一瞬间,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莫名被触动了下。

那是他首度感受到血缘,感受到——这是他的亲人,与他流着相同的血脉与基因。

年幼的小沐非很是呆萌可爱,每每来外公家,都会带着最喜欢的糖,分享给据说也喜欢的小舅舅。

孩子的世界,乾净纯粹,没有大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或许卓如湄并不想教会儿子那些,对纪沐非而言,他就只是小舅舅,与他一样爱吃甜食的小舅舅。

虽然这几年双方甚少往来,卓如湄死後,益发的情谊疏淡,可那一抹甜,始终停留在记忆深处,没有忘。

因此,在那个关键点,纪沐非朝他伸出手,他便接纳了。

不是他对纪沐非有多大的期待,只不过当时,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死,而身边那个人刚好是他,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人。

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麽好损失了,最多就是再承受一次背叛。

这几年他们肩并肩,一同拚下他们的江山,互为彼此的後盾,支持、并信任对方的每一个决定,他们是甥舅、是事业夥伴,却从不谈心。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他的,他从来都弄不懂这个外甥,对方也不懂他,这样很好,他们不需要太多的亲密交心,这样的距离很刚好,是他想要的。

不受伤害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自己与伤害隔离开来。

纪沐非从小就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不会感受不到几分,三十余年来,太长远的时光,那样的本能已经刻在骨子里,对所有人都抱持几分保留,几分防心,即便脱离了风暴的中心圈,五年过去,那样的遗毒,至今仍深深影响着他,摆脱不了阴影。

有时,他都觉得自己警戒到有些神经质了,唯有在独属於自己的空间里,才能真正松懈下来——

一放松,稍早的酒劲涌了上来,正昏昏欲睡,一阵细微声响自浴室传出,瞬间将他流散的意识抓回,他坐直身,只一秒,眼神已恢复清明。

起身往声音发源处移步而去,旋开浴室门把,里头雾气氤氲,拉开半掩的浴帘,一幕能教所有成年男子血脉贲张、心律失速的美女入浴图呈现在眼前。

只是——美女趴在他那要价不菲的进口按摩浴缸里,睡着了。

他想起,稍早确实有收到讯息,她说还有一场夜戏没拍完,会晚点来。

当时他顺手回了句:忙的话,就不用赶过来了。

他也不是那麽苛刻的金主,只要合理,凡事都能商量,更何况她忙工作也是在替他赚钱,没想到,她还是赶来了。

她看起来似乎累坏了,这样都能睡着。

这几年,除非她人在国外,否则几乎不曾失约过,他想,这或许是他直到今天,都还留着她的原因。

就包养关系而言,能维持这麽长一段时间,有些出乎他原先的预料,从一开始就是她,五年来,没有人主动喊停,便这麽持续着每周末一次的会面,他不曾烦腻,不曾想过要换。

在性事上,他们身体契合;在性情上,她安静,懂事,不多话,与她无关的事从不多问,将彼此的关系,明确定位在床上的交流,下了床,依然该怎麽办就怎麽办。

他找不到比她更合心意的床伴。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异心,至少他没有感觉到,否则绝容不了她留在身边这麽久。

他走上前,坐在浴缸边缘,先是伸手探了探水温,还是热的,显然她也刚到不久。

带着水气的长指,顺势抚上光裸的肌肤,那娇嫩美好的触感,令他流连了片刻,来到素净的脸庞,指节轻挲被热气薰红的颊面。

她从不介意在他面前卸妆,天生的美人胚即便没了人工颜料的妆点,精致的眉眼五官,仍是明艳不可方物,宛如一朵出水的芙蓉花,清新、妩媚、高不可攀。

原也没真睡沉的女人被惊动,撑起美眸,迷蒙中带着几分媚态地朝他望来。

那一睐,尽是风情。

她不是存心撩他,只是一双美丽的凤眼,眼尾勾挑所流露出的风姿太娇太媚太撩人,总能教男人心旌震荡。

他,被挑动了。

直起身,开始一颗颗解扣子,脱去身上的装束。

他不是重欲的人,在看到她之前,也没别的想法,只想睡一场好觉,释放一身的疲惫与工作压力,不过现在倒是有了,他不介意改换另一种方式纾压。

美人嘴角微扬,抬起纤臂伸向他,欢迎他的加入。

男人长腿跨入浴缸,倾身覆上她,迎面吻住那两瓣邀人采撷的柔嫩粉唇。

她仰起纤细的脖颈,迎上男人的掠取,欣然将自己送入他口中,任他品尝。

在性事上,他们有过太多回,早已无比熟悉对方的身体,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前戏,她便已为他准备好,舒展肢体接纳他的入侵。

她掀睫,抬起水雾的眸,望住在她身上挺动的男人。

他是个相当自制的男人,即便是在情事上,也少有失控的时候,最多就是情韵正浓时,偶尔会不自觉地低抑的喘息声。

他自己不知道,她也从来没说过,其实这男人高潮时的模样,很性感。

除此之外,他永远是优雅得体的,豪门中教养出来的男子,身上带有别人仿不来的特殊气质,他不高傲,待人甚至是谦和的,但就是无形之中,会给人带来距离感,一种——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那一种感觉,他是真正的贵公子。

一个——短暂跌入凡间的贵公子。

豪门内的种种陋习,他一样不沾,不盛气凌人、不狂妄骄恣、不挥金如土、不纵情声色、不沉迷享乐,品性上乘,涵养绝佳。

有时候她会想,这样的人,原是天上最明亮的那一轮皓月,本该与她的世界毫无交集,命运却意外地,让他们产生交会。

後来她又想,也许三、五月、也许一、两年,他也就腻了倦了,他当初说得很清楚,在这段关系里,只要有一方不想继续,双方都有资格喊停。

然而五年过去,他没有喊停,她也没有,很偶尔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对他仍有吸引力,不曾倦腻。

别的金主究竟是怎样的?在这之前,她不曾被包养过,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虽然无从比较,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像他这样。

包养追求的是短暂的肉体刺激与新鲜感,不需要花时间与心神去经营、也不打算长久维系的那种关系。

五年,听起来真的有些不可思议,这麽长的时间里,早就什麽新鲜感都没了,连她的经纪人都打趣她说:「有时看你们这样,都快产生错觉,你们这根本像老夫老妻了,正经男女朋友交往都没你们来得长久,就算原本没感情,那麽长时间下来,也该睡出感情来了。」

……

心神猛地一震,男人重重往深处顶弄,激起一片水波荡漾,也将她压在喉间的娇吟,逼出唇际。

「不专心!想什麽?」卓靖凡咬囓她唇心,随口一问,倒也没真想逼出答案。

她回道:「明天要拍的戏分,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台词。」

居然还能想台词,他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是太敬业还是太不敬业?」

嘴角微弯的弧度,微微一凝。

敬业,指的是她的演员身分;不敬业,指的是她的包养身分,对他而言,她现下,也是在「工作」。

只是工作。

睡出感情什麽的,只是旁人的打趣言词,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不喜欢改变,换一个人,得重新适应、观察对方,而刚好她还算合他心意,并且也有了最基本的信任基础,身边都是熟悉的旧物,对他而言最安心。

男人没留意她幽微的情绪变化,加快速度冲刺,迎来最後的极致。

过後,他们一起冲完澡,回到房里,通常他还有兴致的话,就会再来一次。

显然男人今日兴致不错,他在床上重新进入她,贴着她的身体,规律地顶弄,注视着身下随他起伏承欢的女人。「还在想台词?」

她摇头。「你不生气吗?」

「你的思想没有卖给我。」别人想什麽,他有何资格干预?最多就是埋怨她不够投入,但说到底,让女伴在做爱时还有闲心想别的,是男人该自我检讨。

她的金主,何止是奇怪,不需要她曲意承欢,也不会刻意作践他人,甚至不曾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给了她基本的尊重与自由意志。

他说,既是供需关系,那就没有谁矮谁一截,他们是平等的。

所以她完全可以决定什麽时候要结束这段关系,只要她认为,再也不需要他了。

就算没有任何经验可以比较,她也知道,并非所有的包养关系都是这样,她极其幸运,遇上的是这个宽容仁厚、胸襟气度不同於常人的男人。

嘴上说是不在意,但後半场,男人明显是认真了,全情投入地往死里做,无关乎其他,全世界的男人,都容不得在床上被挑衅。

酣畅淋漓地结束这回合,两人都有些体力透支,他翻身平躺在另一侧的床位。缓缓调息。

高潮过後的余韵,令她身体一片酸软,晕乎乎的脑袋,隐约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

那时候的卓靖凡不是这样的,他很温柔,放缓了步调,全程无比耐心的引导她,大概是看出她很紧张,身体紧绷,格外的放不开,她甚至觉得,根本就是她的金主在取悦她、服侍她。

想起那段青涩而稚拙的回忆,她嘴角噙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轻轻地、将额心抵在男人肩侧。

男人并未留意到这细微的小动作,经过情欲洗礼後的身躯,慵懒畅适,在身心极度放松的状态下,累积一天的疲惫回涌,很快便将他带入无梦的深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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