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单调、不断结束又开始的单音,让我立刻将自己身处的地方带入了医院。
像是隔了好几道墙,我听到有两个人在争执。
「太吵了。」富有磁性的声音震得我耳底微微发麻。
「对、对不起,但为了随时掌握病患的状况……」
「太吵了,我睡不着。」
「是!对不起我马上把它关掉……」
啊我错了,是某人对某可怜医师的单方面宰压。
我听到慌乱的脚步声渐渐变大,接着背景失去了某个持续不断,令我有些恼怒的声音。
脑中一个神经的放松将我送回令人心安的黑暗。
秋天微凉的风带走了树上几片转黄的叶子。我听到一个哭泣声,头一低看到了莫约五岁的幼童,一颗一颗的泪水从他暖褐色的眼睛里落下。
我跪在泥地上,公园刚淋过雨的土地湿冷了我下半部的裤子。我手里握着一张深蓝色的手帕,那手很小,只比面前的孩子的手大了一点。
我感觉到自己动了动嘴巴,开口叫了那幼童的名——
然後我醒了。
睁眼看到的是自从穿越後愈来愈令人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吊着床帘的轨道与吊环。
我就这麽睁着眼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堆消耗脑力还耻度无下限的事。
说起来我做了什麽啊?
啊啊啊真不想回想。
我眼睛一转,坐起身来,乾脆地不去想。
这是间有四张床位的病房,我看到对面两张床位的人都缩着瑟瑟发抖,他们看到我起来纷纷竖起一根手指於唇前。
这是发生了什麽啊我说?
要我安静?
我没发出什麽声音啊我说?
他们看我一脸不解,头抽筋似的往我右边一撇,要我看。
隔壁的床位有颗黑色蓬松的头发,露在床被外的手臂被夹板固定,层层包裹着绷带,最要命的是那张脸。
我把手臂上跟手指上连着管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拔掉,虽然管子都集中在左边,但我也管不了右手传来的抗议,拔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不管那张脸的主人看起来睡得多熟、多了多少包紮也改变不了那货是云雀恭弥的事实!
把我送来医院的是迪诺跟彭哥列的人吧?都说了我不能接近主角那群人为啥我床位旁边会是风纪委员长啊⁉︎喂⁈
——不不不不不,我得冷静一下。先不管为啥我一个女的会住在满是男人的病房,也不管为啥彭哥列一夥会安安心心地把我放到主角团之一的旁边,最重要的是我记得迪诺他跑!到!日!本!来!了!
卧操我哥怎办啊?
我蹲在走廊边抱着头,先整理下自己脑袋有没有多点什麽莫名其妙的记忆。
我试着想了想义大利的风景,都对得上我去过的时间点,正要松口气时,记忆让我看到了我常去吸猫的并盛公园。
画面中的溜滑梯比印象中的少了很多细痕与污渍,很崭新。周遭有些水坑,看起来才刚下过雨。
一幼童啪叽的一声跌在溜滑梯旁,然後哭得唏哩哗啦、踏着摇晃的步伐,伸着双小小的手朝我的方向过来。
卧操。
卧操。
就算我没见过小时候的某未来教父,但就那个褐色的头发,同色的眼睛,还有那一脸的蠢样,那货不是泽田纲吉我就把自己给埋了!
我还记得自己紧张得要死,挑出手帕就要给他擦眼泪,让他不要哭。
然後泽田那货哭唧唧地说,『可是真的很痛啊——』
真的很痛个头啊,哥我的头才痛!三步跌一次哥真的很担心你!一点稍大的声音就吓得不敢动哥真的很无奈!哥该怎麽办哥真的很苦恼!
我转过上半身,头壳朝医院墙壁撞了一下。
感觉自己的脑不是属於自己的了。
似乎有什麽在我脑袋里落种,令之慢慢生根发芽,将我没经历过的东西塞入我的记忆里,然後告诉我:那就是你的。
说起来我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听懂了日语。
说起来我在义大利的第二天就稍微听懂了他们的语言,那之後呢?因为太累了而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听懂了义大利文?
不行,太可怕了。
因为过於惊恐我用幻术把自己偷渡出院。
但我的偷渡没成功。
「鹰!你不在病房里待着,要去哪里?」熟悉的女声握住我的臂膀将我拉住。
「……老师!」我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始抱怨,「为啥我一醒来就看到云雀恭弥那货啊啊啊啊我哥没事吧他之前不是还因为我而昏倒了吗现在咧该不会连人都不见了吧你还认得我吗说起来他身边有人吗?说真的云雀那个委员长是比迪诺还强运的家伙为啥把他放在我旁边啊脑袋里多了没见过的东西真的超可怕的!」
感觉自己的眼泪要喷出来了。
「你,冷静点。」老师她用力把手往我肩膀压下去,「轩颖他现在在阿纲家。因为很久没见面,奈奈煮了一大堆菜,现在应该还在跟阿纲努力地吃。然後……」
老师她有些僵硬地把头转到一边,「……很,很高兴,听到你叫他哥哥。」
我把脸捂住。
卧操。
刚刚有点太激动了,有没有把什麽要命的东西说出来?
「……所以云雀那是怎麽一回事?」我低头捂着脸问。
「……他嫌其他病房都太吵了。你那时还没醒,我们看他在那边都没事,於是就没有把你移位了。」她语气充满了真的很对不起。
……我想起来了。
他还让医生把哔哔叫的心电图给关了。是说既然嫌心电图太吵就去别的地方啊!还是说除了心电图以外的声音他都很满意⁈对面那些瑟瑟发抖、心灵破碎的声音吗⁈
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我好像肚子饿了。」我继续掩面。
「那当然,你都睡了两天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两天?」
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跟她去医院餐厅吃点东西听她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左手有些僵硬地戳着鱼排,大抵上没有问题,就是慢了点。
在我跟风太被送医院的隔天,泽田他家一早就被千种跟犬袭击,老样子前往泽田家的狱寺跟山本就这样跟他们打了起来。
袭击者被撤退之後的剧情就跟我知道的很像,一行人前往黑曜乐园,泽田点醒了假的六道骸,然後小宇宙大爆发,用新的子弹跟武器战胜了六道骸大魔王。
别问我山本呢狱寺呢碧洋琪跟里包恩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多出来的记忆给影响了,耳朵只抓关於泽田那货的事。
我把心里叫着阿纲没事吧的声音压下去。
只要看过泽田自小到大的废材样不担心他都难。
那叫啥?妈妈的心情还是兄长的忧虑?
说起来我好像忘了什麽?好像发生在迪诺来接我跟风太之前……?
我吸了口味增汤。
嗯算了不想了。
「对了,这些给你。」老师挑出一袋子的信封资料。「这些是我们摘选过的,回去後好好挑。」
我应了声把袋子接下。
「还有风太他有事情要我问你……他说你说了些奇怪的话,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老师她歪头,一脸好奇。「你说了什麽?」
我脑里喀噔了一声,差点被汤呛到。
「……啥、什麽话?」
「就是你帮他解除洗脑之前的话。」
我低头再低头。
那是黑历史。
「我……我就演了出戏给六道骸看……拖延时间嘛……」我试图解释。
「拖延时间需要毁灭世界?」老师她弯着头笑得很……温柔……
你知道噢!那你还问我做什麽!!!
「老、老师,有句话你跟风太都得知道。」我说。
「嗯?」老师她表示洗耳恭听。
「遇到中二病的时候,你得比他更中二。」我想缩到桌子底下。
老师她表示她理解。但她依旧笑得很温柔,眼神彷佛在看某个末期病患或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把自己的脸埋到桌子里。「不那样做,根本不会有机会跟风太说话啊……直接被打死了好不好。」
人家的目标是十代目,我这炮灰不演点戏让对方感兴趣的话,那有个毛机会啊?
「我知道,我知道。」老师以安抚的语气说道。
「……我真的没有中二病。」我不抱希望地声明。
「好好好。」她摸摸我的头,「乖。」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