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短篇隨筆 — 12-所謂夫妻(上)

自从一周前在正赫家的聚会之後,铁零曾多次受伤这件事再次成为盘旋在珍雅心中的挂虑。

一年前铁零和搭档出事当下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接到一通告知他得紧急支援某个案件、必须出差一周左右的电话。当铁零回家时,整个人垄罩在低气压中、脸色比平常凝重不只一倍,因此尽管闻到他身上浓厚的药水味,珍雅也没多问什麽。

隔天铁零想趁珍雅准备早餐的空档自行换药,却在刚脱下上衣准备拆开绷带的瞬间被回房间拿东西的珍雅撞个正着。放在床上的药水、绷带还有身上的伤都让他找不了藉口,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了事情经过。看着他胸前缝了几十针的刀伤,珍雅气得差点在帮他换药的过程多划两刀上去。

她很清楚铁零报喜不报忧的个性,但受了这麽严重的伤却不让她知道,真的直接踩中她的地雷。两人就算不是恋爱结婚,但相处这麽久了至少也有个队友情谊吧,没想到若没有不小心撞见,任务失败、搭档殉职、身负重伤这些事他大概完全不打算说出口。

於是珍雅单方面的和铁零冷战了一个礼拜。她既生气被瞒在鼓里,也被勾起了「不算是自己人」的深层悲哀。原来在铁零心里泰久和正赫才是他愿意展露脆弱面的对象,而不是她这个朝夕相处的妻子。

可是上礼拜听采韵讲完多年前他们一起出任务发生的事情後,比起生气她心里却是涌上满满的心疼。

她也有点难具体形容为什麽现在的感觉和去年有那麽大的差异。

可能因为这几个月以来,她终於和铁零开始谈恋爱有关吧。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默默喜欢上这个被称为老公的男子,但对方一直那样不冷不热,所以珍雅也就这样安静地带着对家庭的责任还有夫妻道义喜欢他。

不过从铁零变了一个人开始,原本维持得好好的平衡就急速倾倒。随着以往没见过的他逐渐展现在珍雅面前,她发现自己的喜欢很迅速地变成了爱,也知道铁零同样的爱着自己。很难具体说出个中分野,但她就是可以确切知道两人的心靠得比以前更近。

所以就像铁零心疼车祸时的她一样,只要想到他总是在身上有伤的状况还闷不吭声的吞下所有压力或委屈,珍雅就觉得无比心疼。

若不是凑巧聊到这件事,他大概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出口吧。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好好问问他身上那些伤疤的故事,铁零则总是想尽办法闪躲。

「妈妈我们回来了!」

珍雅坐在餐桌边剥大蒜边想得出神,被敏英的声音吓了一跳後急着起身,忘了手上还拿着水果刀,一不小心就划伤了大拇指。

「小心!」铁零提着购物袋跟在敏英身後,刚开门就看到珍雅有点恍神的拿着水果刀,出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

「敏英,你先去电视柜下面拿医药箱来给爸爸,你知道放在哪里对吧?」铁零急急忙忙地把东西放到桌上,一面尽量冷静的要敏英去拿医药箱,想找布加压珍雅手上伤口却一时找不到。

「没事啦…」珍雅安抚着有点慌张的铁零,却讶异的看见他用力撕开上衣下摆,直接压在她伤口上。

「你先压着止血,」铁零很温柔却难掩慌乱的转身往客厅走去,「敏英你找到医药箱了吗?」

看着铁零的背影珍雅忍不住轻笑。只是被水果刀划伤,这人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铁零一手牵着敏英、一手拿着医药箱走回餐桌旁,看着珍雅的微笑忍不住皱眉,「刚刚那样很危险耶,讲过多少次拿刀要小心,都见血了你还笑?」

「这位先生,我不过就是被水果刀划伤而已,你会不会太夸张?」珍雅仰头看他,「而且你的衣服可能会害我被感染耶。」

「什麽叫不过就是被水果刀划伤?你血流成这样搞不好伤口很深啊,来我看看,不行的话等等还是去趟医院吧…」铁零轻手轻脚的拿开珍雅压着伤口的另一只手,一边忍不住皱眉碎念着,「你看真的都削掉一块皮了…」

「敏英来,」珍雅笑着对敏英招手,「你来教爸爸这种状况要怎麽处理,你会的对吧?」

「我会我会!」听到妈妈的指示,敏英开心的抢走铁零手上的医药箱,接着熟练的打开医药箱看向铁零,「爸爸我跟你说,这个很简单,只要拿这一罐透明的水先冲一下,再拿这个红红的水滴一下,然後是这条药膏…最後贴上OK绷就可以了!」

「爸爸你有没有在听!」看铁零没什麽反应,敏英有点不开心的嘟嘴看向他。

「啊…有,爸爸刚才有认真听喔,」铁零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抱起敏英,「你最棒了!妈妈今天手受伤了,你先自己洗澡好不好?爸爸等一下再帮你吹头发?」

「好~那我今天可以玩泡泡吗?」敏英期待的看向珍雅。

「嗯…」珍雅偏头假装思考了一下,「敏英今天这麽棒,当然可以罗!不过不可以玩太久喔!」

铁零抱着很开心的敏英前往浴室,珍雅则转身整理桌上一片凌乱。拿着铁零撕开的布条,她想起刚才再次看见的、他好看腹肌上的伤疤,忍不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突然一阵温热气息从後方袭来,她整个人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中,「让我看看伤口。」

轻轻转身面向铁零,珍雅很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用这麽夸张,谁进厨房不受伤的?」

「那你以後不要进厨房了,这麽危险的事情我来就好。」铁零无比认真的看着珍雅,「我不喜欢看到你受伤。」

珍雅沉默了一下,眼神瞄向他露出来的腹肌,「那也用不着把衣服都撕了。」

「刚才临时找不到布…」铁零俊脸微赧,看了一下珍雅视线方向,「你可以不要用这种有点渴望的眼神看我吗?」

「什麽渴望,」珍雅拍了铁零肩膀一下,「我在看你的疤!」

铁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避开她的眼神。但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她细长好看的手指悄悄抚上铁零精壮的腹部,沿着一条不太明显的伤疤轻轻地描绘着,「这是什麽时候受的伤?」

「应该是几年前要抄掉某个地下赌场的攻坚行动弄伤的吧…」铁零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

「那这个呢?」珍雅说着,手又顺着另一道有点凸起的伤伸进他的衣服中。

「呃…」铁零倒吸了一口气,有点不太确定是自己误会了她的意图或她真的有意挑逗,但被她微凉的手指抚过,他只觉得她手到之处就留下一些撩人的火苗…

看铁零愣愣的样子,珍雅直接把他的T恤脱了丢到一旁,仔细的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摸着一道一道的伤疤,她有好多想问的,却说不出口。都在身上留下这麽多疤了,那时候该有多痛?在每一个现场他应该也会紧张害怕吧?怎麽可以把这些压力都闷在心里一声不吭…

她的手指最後停在腰侧的一处枪伤。

这应该就是上次他们说的那个任务中,泰久对铁零开枪留下的。

摸着那个小小的伤疤,她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揪着。

看着珍雅触碰着自己的伤疤时近乎虔诚的神情,铁零觉得刚才那些撩人的火苗在身上越烧越盛,同时也烧进他的心中。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受伤对刑警而言很理所当然,再怎麽经验老道的刑警都一样,那些伤疤就是在不同现场的经验累积而已。伤痊癒了就好,不用特别提起或当成什麽勳章之类的。

所以他不曾主动跟珍雅说过婚前受的那些伤,婚後也尽量不让她看见,当然也很努力的不再增添新的伤痕。所以婚後真的在身上留下痕迹的,只有搭档殉职时的那道刀伤。

於是尽管上周让珍雅知道了自己和泰久采韵的事情,他还是一直闪躲着不让她有机会细问。

他太清楚珍雅会心疼,而且对於他之後的任务会更加焦虑,面对不清楚的状况一定也有害怕。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明白自己心意後,他生活的最大重心就是撑起一张保护伞,让珍雅和敏英在他的羽翼下尽量无忧的过日子,因此他更加刻意的隐藏工作中危险阴暗的一面。

也许更害怕的人是自己吧。

害怕珍雅一旦具体了解他的工作有多危险,就会明白他们现在这个小家其实没有她期待的安稳,也许就会考虑离开。局里有不少前後辈的婚姻最後是这样结束的,虽然他们都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哪有人想天天提心吊胆的过生活。

可是他的珍雅啊,怎麽会用这麽简单透明的眼神看着他身上的伤?为什麽要那麽温柔的抚摸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她不知道那些都代表着一次生死交关?或是她还没想那麽远、还不懂得害怕?

突然他感觉到珍雅软软的嘴唇吻上当年泰久那枪留下的伤疤。

那是一个很轻柔的吻,却重得像是有一拳从那个小点打进他心中,好像有道电流从那道疤痕往全身发散。铁零整个人麻得无法思考,只能跟着直觉反应,长臂一捞就将珍雅抱起来放在餐桌上。

「你在干嘛?」铁零以自己的额头抵着珍雅的,声音沙哑的说。

「想拍拍那时候的你,跟你说不要怕、不要难过,有我在。」珍雅伸手环抱铁零,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着。

「你…」铁零闭了闭眼睛,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口,「你…都不怕吗?哪天如果…」

「我怕啊,」相对於铁零的期期艾艾,珍雅很坦然的说,「但你一定也会害怕吧?所以才更要让你知道有我在,我会陪着你。」

一瞬间铁零只觉得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又觉得好像什麽都不用说。他只停顿了一下就用力的吻上珍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恨不得把珍雅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彷佛得要这麽做才能完整传达心中既抱歉又感激的心意,还有对她满满的情意。

将手环在铁零颈上,珍雅很自然的承接着他的吻。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透过这个吻让他知道,其实他们对彼此的心疼都是一样的,尽管只有一点点也好,她也好想替他分担一些负面情绪。

「你可以更…」、「你真的不…」两人突然同时开口,沉默了一秒後又一起笑出声。

将手撑在珍雅身侧,铁零压低身体、含笑看着她,「你先说吧。」

「叮咚!」

突然传来门铃声,再次打断了刚要开口的珍雅。

「……」铁零低头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疑惑的看着对讲机萤幕中的身影,铁零开了门,和拎着一袋烧酒的泰久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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