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试图装出凶狠表情、不太流畅的耍着折叠刀的抢匪,铁零突然一阵不耐烦。
去年的今天他和搭档执行埋伏任务时,因为错估了对方人数以及部署方式导致搭档殉职。虽然警方内部调查结果显示并非他的过失,仅形式上的减薪三个月,但责任感强烈的他依旧觉得自己该扛起过失责任。
本来打算一下班就要带瓶烧酒去探望搭档的,却在路上被这个技术不怎样的抢匪耽搁了时间。
『动作毛躁、跑步速度不快,连刀都不太会用…孩子你要不要回去练练再出来啊?』出拳压制抢匪前,铁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在路边等着同事把人带回警局时,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情绪不高的铁零本来不打算接,看到来电者是自家那过得随心所欲的弟弟,还是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哥,下班没?』泰久在电话那头好像心情挺不错的问,『我和正赫在老家附近那间烤肉店,等你来啊。』
「别了吧,我今天没心情。」铁零近乎冷漠的说。
『就是知道你没心情才找你,』泰久彷佛早料到这回答,『啊,也别搬嫂子出来挡喔,我先跟嫂子报备过了。』
「……」揉着太阳穴,个性耿直的他突然找不到适合的理由推托。
『你去见完闵元哥再来吧,我跟正赫会等你的。』泰久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该死…」铁零烦躁的解开衬衫领口,充满杀气的眼神和被铐在一旁的抢匪对上了眼。
「我…不是我…」抢匪动作滑稽的连连摆手,深怕一不小心就扫到台风尾。
看到抢匪脸上害怕的表情还有夸张的动作,铁零突然意识到自己显露太多情绪,深深叹一口气後,又回覆成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明白泰久和正赫的用心,去年那个任务他也受伤了。虽然当下最想看到的是珍雅,但在自己情绪濒临崩溃的状态下,他真的没有办法一边稳住自己、一边安抚她,所以最早赶到医院的是两个弟弟。泰久和正赫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他也清楚自己一直到现在都还受这件事情影响着,除了挥之不去的内疚感之外,心中最深沉的害怕也被勾起。
夜深人静时总忍不住想着,自己如果哪天也在执勤时发生什麽事,珍雅和敏英母女俩该怎麽办?就算经过一段时间後她们终究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但只要想到珍雅的泪眼,他就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拧着般,疼得无法呼吸。
这些情绪没办法也舍不得对珍雅说出口,那就这麽一晚,对弟弟们透露一些应该没关系吧?
偶尔依赖着弟弟们,应该是可以的吧?
铁零面无表情的走进烤肉店时,只见痞样依旧的泰久在最里面的桌子挥着手,正赫手拿着烤肉夹笑着看向他,使他本来紧绷的下颚也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下来。
「饿了吧?这边已经烤好了,快吃。」才刚坐下,正赫就忙不迭的推了一碗肉到铁零面前,也顺手把泡菜和其他小菜挪到他附近。
「先喝吧,」泰久则是斟了一杯烧酒摆到铁零手边,拿起自己酒杯轻碰了一下後仰头一饮而尽。
铁零也举起酒杯一口喝完,看着两个弟弟略显讶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怎麽了?不是说先喝吗?」
「哥…你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正赫愣了一下後也跟着喝了一杯,接着很肯定的说。
没多说什麽,铁零又自己斟了一杯酒,再次眉也不皱的喝掉了透明无色的酒体。
伸手阻止他要再次斟酒的动作,泰久难得皱起眉看着总是风平浪静的大哥,「欸我说先喝不是这个意思耶,没人这样喝的好吗?你是打算一来就喝醉吗?」
正赫趁空档塞了一块肉到铁零嘴巴,「先吃点东西垫胃吧。」看到铁零一脸不爽马上又补了一句,「你自己吃我就不喂你。」
看着正赫人畜无害的小狗眼神,铁零无奈地举筷,专心吃着面前那一碗烤好的肉。
「还是觉得闵元哥因你而死吗?」看铁零开始进食,泰久为他和正赫各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夹了块萝卜泡菜咀嚼着。
「二哥…」听到泰久如此直截了当的向铁零提起这件事,正赫忍不住开口,「一来就讲这个吗?」
「有什麽不能讲,今天不就为了这个我们三个才出来吃饭的吗?」泰久一脸无所谓的说,「不然我是想带采韵去看夜景的,今天天气这麽好…」
听着弟弟们一来一往的对话,铁零默默地又喝了两杯烧酒,才开口说:「是啊,我很内疚,也很害怕。」
难得听到铁零讲出自己的情绪,泰久和正赫对看了一眼後,双双安静下来。
举手又要了几瓶烧酒,泰久以壮士断腕的壮烈表情为铁零再次斟满,「我们今天就陪你喝到底吧。」
「你们两个工作上也都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这感觉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吧?」每次想起搭档倒在自己眼前那一幕,铁零总是无法克制的眼眶泛红,「如果我再快一点、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三人不约而同的再次静默,互相轻碰了酒杯,「敬闵元哥。」正赫轻声说。
除了担任刑警的铁零外,泰久则是国情院的特殊干员,加上在军中担任要职的正赫,三兄弟类似的工作型态总让他们能快速的对彼此遇到的情况产生共鸣。
也因为一路扶持着彼此走来,泰久和正赫比谁都清楚个性耿直又充满责任感的铁零现在有多痛苦,压抑在心里的伤痛和压力多麽难以承受。
不知道喝了几瓶烧酒後,铁零已经有点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傻笑着,「所以啊…我们做这种工作…不小心挂了,家里的女人要怎麽办啊…」
他用力拍着正赫的肩膀,「小赫啊,你有机会就转进办公室吧,不要再外派了…」
皱眉看着明显有着醉意的铁零,正赫试图拿走他的酒杯,「好了啦,这样等等回去会被大嫂骂的。」
「不要管他,」刚到户外抽完菸的泰久走进来正好看到这幕,压下正赫的手、帮铁零又倒满酒,「今天就随他吧,他再这样闷着会生病。」
「喂泰久啊,」看到弟弟帮自己倒酒,铁零转过身挂在他身上,「你也是啊,不要再当卧底了,给年轻人去做就好啦…」
「这些事你有跟大嫂讨论过吗?」仔细观察铁零的表情後,总是细心的正赫小心翼翼的问,虽然他更想问的是,『你有对大嫂说过你很在乎她、很爱她吗?』
听到正赫的问句,铁零完全停下动作,然後抱着泰久哭着,「我不想让她担心啊,平常已经让她那麽辛苦了…」
泰久恶狠狠地瞪了正赫一眼,他们兄弟很少相约喝酒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铁零和正赫的酒品都不太好。而且软肋都是自己的妻子,喝醉後只要提到妻子,不管内容为何总是会像开启某种开关一样立刻闹一波。
「妈的谁叫你没事提这个…去结帐啦!」
步履蹒跚的扶着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麽的铁零走到他家门口,泰久按电铃之前忍不住紧张的深呼吸。
听到电铃声打开门的珍雅,一见到笑得很不自然的泰久、正赫,以及满脸通红、很兴奋的大喊:「珍雅啊~」的铁零,铁青着脸直接把门关上。
再打开门时,只见珍雅手中多了一把女儿敏英的玩具气槌,不过她正抓着槌子、以把手部分用力的往泰久和正赫身上一阵乱打。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让他喝醉!」想起傍晚才在电话中对泰久千叮咛万交代,珍雅越想越气、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大力。
泰久一面闪着珍雅的攻击,一面试图解释,「不是…嫂子我跟你说,偶尔要让这个闷葫芦发泄一下…唉唷!真的很痛…」
一阵混乱中,铁零已经甩开两个弟弟的搀扶,鞋也没脱的大喊着女儿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
「要去哪?」本想在珍雅转头注意铁零状况的空档跑走的两兄弟,一听到她温柔的嗓音,双双停下脚步不敢继续往前走。
「现在走掉没关系啊,之後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一家面前就行了。」珍雅温婉的笑着走到泰久和正赫面前,「别说我这当嫂嫂的不够大器,直接回去休息也是可以的喔~」
泰久和正赫对看一眼,心知肚明这次躲不过,双双再次转向铁零家。
「等一下。」走到两人面前,珍雅狠狠的踹了他们的小腿骨,完全不理会他们吃痛的吸气声。
「会痛吗?」虽然柔柔的笑着,她揪着两人鬓角的手却毫不手软,「会痛就给我记得,下次再让铁零喝醉回来试试看!」
火气很大的珍雅推着两人进屋,发现铁零正抱着女儿不知道在瞎说什麽,「妈妈~爸爸好臭啦!」看到珍雅进屋,敏英忍不住大声向妈妈求救,看着他们父女俩乱七八糟的状态,让珍雅有种太阳穴越来越痛的感觉。
「正赫你去把他拖到客房浴室洗澡!」珍雅一边翻找着铁零的换洗衣物一边发号施令,「泰久你去把地板擦乾净。跪着,擦乾净!」
正赫接过珍雅递来的衣服,用力的把铁零的手从敏英身上拔开,「好了啦!敏英快被你吓哭了…」
「什麽?谁?谁敢欺负我们敏英!」铁零听到女儿名字突然又一阵激动,逼得正赫不得不把自己的大哥压制在地,本来就快被铁零吓哭的敏英,真的被正赫的大动作吓得开始啜泣。
那边还在乱七八糟,在客厅的泰久听到珍雅要他跪着把地板擦乾净,也是万般不愿,「不是,我都没帮采韵擦地板了,为什麽要…」
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的珍雅,没回答泰久的争论,直接走进厨房拿出一把万用刀,用力插在木制餐桌上。
瞬间所有一切都安静了,只剩敏英的哭泣声。
「希望等我出来的时候地板已经整理乾净,铁零也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抱起敏英,珍雅充满杀气的轮流看向泰久和正赫,「可以吗?弟弟们?」
送走两个罪魁祸首後,珍雅疲惫的揉着後颈走回卧室。
看着躺在床上的铁零,有股酸软的情绪浮上心头,忍不住又对着看似睡着的他碎念,「非得在外面喝成这样?」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对铁零而言有多难受,也已经准备好要陪着他,但傍晚却先接到泰久的电话。
铁零总是报喜不报忧,她知道的。去年那个埋伏任务结束後,要不是他换衣服时伤口露了馅,她大概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所以接到泰久电话时,她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让弟弟们陪着他了。都是男人,有些话应该比较可以说出口吧。
「唉…」珍雅准备起身关灯,手腕却突然被抓住,然後整个人跌向铁零身上。
挣扎着撑起身,却看到铁零迷蒙的看向自己,「醒了?要不要喝水?」
「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珍雅整个人都僵住了。
刚才就卡在胸口的酸软情绪几乎要变成泪水掉下来。
结婚六年多,铁零从来没对她说过这句话。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震惊之余珍雅不忘用力拉扯铁零的脸颊,想知道现在他到底在什麽状态。
「唔…我好想睡觉,可是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把珍雅拉向自己胸口,铁零一次又一次的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你明天应该会很生气,可是我真的很爱你…」
※
「爸爸!起床了!」铁零一早就被女儿用力摇醒,「爸爸你昨天好臭,还好正赫叔叔有帮你洗澡。」
铁零感受着由後脑勺传来、难以忽视的宿醉感,一面试图拼凑昨晚的记忆,「昨天正赫叔叔有来吗?」
「有啊!泰久叔叔也有来。」敏英突然压低声音说,「不过昨天你还跟正赫叔叔打架,有点恐怖…」
打架?铁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妈妈呢?」珍雅该不会气到跑出门了吧?
「妈妈在煮早餐,她叫我问你记不记得昨天的事情?」
揉着太阳穴、铁零很用力地想着,然後对着女儿摇摇头。
「昨天一定发生什麽事了。」不太吃辣的铁零看着面前红艳艳的辣牛肉汤、还有坐在对面笑得十分美丽的珍雅,脑袋里只有这个想法。
「劝你要吃完,不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喔~」
摸着餐桌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的裂缝,铁零脑袋一片混乱,偏偏电话铃声又在此时响起。
「嗯,没事,等等送完敏英我就要去上班了,」铁零一面皱眉看着辣牛肉汤,一面回答着电话另一头的泰久。
『哥,你…在家记得多听嫂子的话,她真的不是好惹的。』泰久余悸犹存的说,旁边隐约传来采韵的大笑声。
「嗯…好。」挂了电话,珍雅依旧笑得很美丽的看着他,铁零只好起身去冰箱拿冰水,准备面对可能导致胃痛的早餐。
喝到断片什麽的,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