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说甚麽都不愿让她受伤!
瞅着往後退了一大步、依旧横刀挡在自己左前方的绯村,朱琬萍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并且她同时注意到,天雾已经握住不知火的枪体,控制着板机使之无法动弹——
非常好。他们两个,还当真是没有让她失望呀!
「你们——」不知火气恼得一时无言。
「把枪放下。」几乎同时,天雾与绯村异口同声。
「这是……」永仓被眼前的情势变化惊得有些愕然,双目紧盯前方,却侧头靠近身旁的人,小声问道,「小琬,你看得懂吗?」
「静观其变。」再次垂放手中长刀,朱琬萍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低声回应,「我说过,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并且——还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边说,朱琬萍垂眸扫了眼倒在地上的新选组队士们,想起身後还躺着藤堂与原田,顿时更加黯然……他们,又是提前损兵折将了!
她已经想起来,就在不久的之後,会爆发攸关新选组生死存亡的大战,不能让他们继续折损在这里,为了一起脱身,她必须竭尽所能的利用自己目前身为免死金牌的价值——
凭着对动画人设的残破印象与短暂的实际接触,她评估天雾九寿的个性,可能比风间千景还要沉稳一点,於是果断的选择不知火来担任「擦枪走火」这一冲突升温的导引线,而她真正的目的,是给绯村制造一个「情急之下」不得不帮她的理由——毕竟,他和她,分别属於两个敌对的阵营。
她曾亲眼目睹绯村惊人的战力,有他加入作为武力後盾,她这免死金牌用起来会多几分保障——计算他的战力值、并且让他拔刀护航——是她为新选组的撤退计画,多买下的一重保险。
而她,自己必须面临受伤的风险,则是相应的代价。
虽说她对绯村的心理设计,是场以命为注的豪赌,可她也不是盲睹的。他的面冷心热、他对妻子的深情珍爱,自己这张太过相似他亡妻的脸、以及曾经给予他的举手之劳……
她估算过自己握有的筹码及胜率,也评估过计画失败的风险——只要风险还在可以承担的范围,高达八成以上的胜率,就值得冒险去试一试。
结果证明,她赌赢了。
不仅算准了不知火终究会被天雾九寿拦着、不能真的伤到她,也成功的让爆气的不知火逼绯村出手相护——她只要尽全力的去当队士们的人肉盾牌,就足够让他们投鼠忌器。
短暂的僵持,很快被最外围传来的骚动打破,随着搏斗的声响迅速逼近,宛如一支劲矢破空而入,斋藤的身形眨眼间已突入包围圈——他带着十名队士赶到。
「琬!」乍见的震惊与喜悦,瞬间融化了斋藤原本凝在眉宇间的冰冷杀意。
「嗨,好久不见。」左右逡巡周围添增的那几抹浅葱色背影,朱琬萍微微勾了下唇角。
这下子……要大家一起全身而退,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抱歉,我来晚了!」迅速看了地面横躺的人一眼,斋藤与永仓视线相交後,一个箭步就转身挡在了朱琬萍与绯村之间,横刀的架式就是准备开战。
这时的不知火已经被迫收了枪,绯村也放下与之对峙的刀尖,略为侧过身体却仍是警戒的看着不知火与天雾。
「友军——」朱琬萍急忙拉住斋藤的衣袖,「阿一,放下刀。」
她曾听说过这两人交手的情况,那激烈的厮杀程度与难分轩轾的拚战结果让她担心,若是再拔刀相向,他们大概非要分出一个胜负不可——或许,你死我活!
「怎麽可能?」斋藤一脸不信,但是仍然听话的垂下刀尖,依旧紧盯绯村的双眸,仍是寒光闪烁。
「至少今晚是,现在是!」伸手将斋藤拉往自己左身侧,朱琬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又迅速转头瞅了右侧的永仓一眼,眼神叮嘱他们别轻举妄动。
「友军」这两个字对萨长两藩而言,简直就太过刺耳,自己人心里明白就好,嘴上就千万别再提了——不能让绯村的为难,显得那样赤裸裸!
「我等今晚的任务,就到此为止。」天雾突然开口。
他上前一步,投给尚未收刀的绯村一记深沉的目光後,朝朱琬萍躬身示礼:「琬殿下,请随我等回去。」
对於总是彬彬有礼、好声好气说话的天雾,朱琬萍说什麽也摆不出怼人的脸色,她有些无奈的问:「你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吧?你知道我为什麽要逃吗?」
「知道……」天雾抬眼,眸色略微复杂、眸光有些闪烁,「不过,既然风间的通令,是要求『协寻护送』而非『缉捕押解』,表示这之间恐有误会亟待厘清——琬殿下回归之後,势必不会遭遇为难。」
大津的那场风波,他已经耳闻前因後果。然而,让他深感诧异的,不是家主格外狠绝的处置方式,却是风间当时宛若受创甚深的废颓之势。
只是,毕竟是鬼族自己的家务事,不必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搬上抬面进行探讨——人,先安全带回去再说。
朱琬萍左右看了看永仓与斋藤,收到他们给予的坚定眼神後,她抿了抿唇角,继续对着天雾说:「既然要走,自然就是不想留。我不会跟你们走,要回,也是回新选组。」
「你就不怕我们再找新选组麻烦?」不知火忍不住开腔。
「来吧!谁怕谁!」永仓立刻回呛。
「口舌之争无益!」天雾跟着出声。
制止了可能一触即发的舌战,天雾回头以眼神谴责不知火之後,随即继续对朱琬萍说道:「您是风间家的奉典院,若是让风间亲自到新选组要人也并无不可,然而,风间的脾气与手法,想必琬殿下应该还记忆犹新——」
「她是新选组的人!」靛蓝色的瞳仁迸出一束银白色的寒光,斋藤冷眼看着天雾,沉着嗓蓦然开口,「三天前能让他无功而返,若是再交手,一样让他空手而归——你尽管回去转告他,斋藤一等着他大驾光临。」
侧眸瞅着斋藤那张彷佛覆霜结冰的俊脸,朱琬萍立刻明白,风间果然已经上门扑空过一回——
还好,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躲回新选组。
但是,一想到过了今晚,风间势必又会再度上门找麻烦,朱琬萍心里的烦闷,逐渐将她原本清淡的神情晕染出一片阴郁……
唉!真枉费她躲了这几天,最终,还是把麻烦带回了新选组!
「……琬殿下请保重。」朝朱琬萍一个躬身,天雾转头看了不知火一眼,率先带着萨摩藩撤离。
还想再说甚麽的不知火,像是被天雾的眼神噎了一下,转身也领着长州藩随後离开,临走前,也冲绯村看了一眼。
「你们先走。」一个眼角余光回应了不知火的眼神示意,绯村迳而直视面前的新选组众人,抬手收刀,「我还有事。」
闻言,朱琬萍随即转身跟原田和斋藤低声说了些甚麽,从斋藤手中接过一个小袋子收进袖袋里之後,抬脚走向绯村。
「哪边说话?」朱琬萍的嘴角微勾,依然是今晚在街上遇到他时,那副扬唇浅笑的模样。
侧眸看了眼新选组那两个一步三回头的男人,绯村没有答话,迳自转身走到一旁的巷道角落。
「这是——」跟上後站定,朱琬萍双手奉上一个小钱袋,率先开口,「有借有还,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应。」
「……」低眸瞥了眼那个钱袋子,绯村没有伸手去接,只将目光越过朱琬萍的肩,投向那道立於不远处墙边、即使侧对着他们也浑身散发警示之意的身影。
他很快就收回视线,睇凝着眼前这张笑容浅淡却明媚的脸,总是沁凉如水的紫罗兰色瞳仁,瞳面闪逝一抹难懂的光泽。
「不必,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你还。」沉默了好半晌,绯村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
「那——」愣愣的垂下手,朱琬萍弯了腰,毫不含糊的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他不收,她也就不推搡,日本男人的沙文主义嘛?可以啊,她成全。但她认为郑重道歉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欺骗。而她,是不是成了专骗好男人的坏女人了?
被突如其来的行礼怔了怔,绯村下意识的反应,原是想要去扶她并且说句「不用」,但他双手一握拳,忍住了。
因为,他感觉自己确实是生气。明知道没必要,却还是——气她了!
「这些天,这一路——谢谢你!」抬起头,朱琬萍的神情肃穆而诚挚。
他不是一个复杂的人。甚至,她觉得他的外表有多冷漠,其实内心就有多柔软,对人越是沉默,其实心思越是单纯——
於是,道歉和道谢,她在此刻选择最直接的态度,以及最直白简单的语言。
「……」绯村默然的看着朱琬萍,脸上依旧是封存万年的面无表情,唯有自瞳眸深处闪现的流光,逐渐变得清晰。
直到刚才他都以为,自己是有疑惑想求解……想问她为什麽违背任务助他岛原脱逃,想问她明知他是敌营的人为什麽不躲开,想问她如果没有今晚是不是他们还会结伴同行……
她曾经助过他,他如今帮了她,至於他自以为疑惑的那些「为什麽」或者「如果没有」——
当他意识到自己因为她的一句道歉而气消、因为她郑重的道谢而惆怅时,他豁然明白,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他能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转身与告别。
「有恩当还,现在,互不相欠。」终於松开了握拳的手,绯村深深地看了朱琬萍一眼,转过身去,「保重。」
关於他想问的那些问题,答案是甚麽,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真的希望她安然无恙——只要她能安然无恙,就好!
而伫立於墙边的那道身影,够挺拔,够无畏,也够坚决。
「你叫什麽名字?」喊住那预备迈开的脚步,朱琬萍对着那道削瘦的背影继续问道,「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吧?我叫朱琬萍,你呢?」
「……绯村剑心。」转头侧眸,绯村淡然而郑重的答道,然後再度迈步,头也不回。
「剑心,幸会了,你也保重。」扬起唇角,朱琬萍粲然的眸光含带一抹柔软,宛如目送一位远行的朋友。
许多年以後她才知道,这个名字,又代表着另一部颇为畅销的动漫。
直到那离去的背影没入巷道尽头的夜色之中,朱琬萍才收回视线,一转头,斋藤已经来到她身後。
「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麽事?」斋藤的目光,审视中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她瘦了!尽管精神看起来不算差,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凝滞迟缓,显示着她的身体抱恙。
「没事,没事,我整个人都好好的。」随意的摆摆手,朱琬萍转身就想绕开斋藤。
「就会逞强。」伸手拉过朱琬萍的右臂,斋藤一个矮身窜在她面前,一弯腰就俐落的把人驼上了自己的背。
他真傻!本来就不该奢望,从她嘴里听到「没事」以外的词语——他该相信自己的观察与判断就好。
「阿一!」朱琬萍当真被这突如其来、又一气呵成的迅速动作给惊到了。
「你明明很累,或许还受了伤——」斋藤头也不回的淡声道,「新屯所距离这里有一小段路程,你先休息。」
说完,斋藤再不理会背上的人如何好说歹说、厉声胁迫或者软语央求,只是一味的紧紧托住朱琬萍的腿弯,踩着平稳和缓的脚步,沉默又安然的踏上归途。
远在两条街以外的某座寺庙屋顶上。
「殿下。」一身忍装束的君菊曲下单膝,「琬殿已经平安回到新选组。」
「很好。比起风间那里,让琬殿待在那个地方,对我们铃鹿,才算有点机会。」千姬静立檐顶,背对着君菊,「由此看来,她大概吃软不吃硬,保持与她交好的关系,胜过胁迫威逼。」
「是的,看来琬殿对风间家嫌隙已深,只是……」君菊抬起头,「有件事属下想不通,求请殿下明示。」
「说吧。」千姬垂首侧眸。
「既然我们已经赶到京都,为何不在琬殿面前露脸,好让琬殿知道铃鹿有相助之心、也记得铃鹿的相助之情?」君菊问道。
「能为新选组扭转今晚的颓势,她的机智聪慧可见一斑。她自己都能解决的问题,我们这时候跳出来帮着助威,只是锦上添花,意义与震撼力都不够大。今晚的事情,相信风间很快就会知道,要帮她……」
抬眸远眺,千姬一脸讳莫如深的笑着:「就去新选组的屯所帮——那才是足够让她印象深刻的雪中送炭。」
片刻怔愣,君菊对自家主子当真万般佩服,再次低头示礼:「公主圣明——」
庆应三年(1867年)十一月,新选组狙击伊东甲子太郎於京都油小路通,虽然成功将前来收屍的御陵卫士一网打尽,却反遭长州藩与萨摩藩联手围杀,包含已加入御陵卫士的藤堂平助、与原先率队伏击的原田左之助,新选组多名队士皆在此役中阵亡。
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後」的喋血拚搏,在萨长两藩与新选组等三方各有死伤之後,因领头的鬼族,面对朱琬萍以性命相护新选组时不得不投鼠忌器,最终只能各自偃旗息鼓而落幕,史称「油小路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