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带着朱琬萍赶了大半夜的路,终於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来到半山腰一处自己预先藏匿补给的小石洞。
「先休息一下……」南云拉着朱琬萍走向一块大石头,「你的脸色真的很差,我怕你撑不住。」
「不用,我没事。」朱琬萍不仅拒绝休息,挣开南云的手,又朝一旁的山道走去,「我脚程慢容易拖累你,我顺着这条小路先走,你坐一下再动身也能很快追上吧?」
「琬姊姊!」一把扛起朱琬萍,南云几个迈步将她放在大石块上,「你好歹喝口水,不差这一点时间,万一你累昏了我要扛着,跑起来不就更吃力了?」
他何尝不想尽快下山脱离随时可能被捕获的危险,但是她的身体状况明显比预期糟糕,看她这麽把命豁出去的赶路,他反倒是於心不忍了。
这一次朱琬萍没有再拒绝,安静的坐在石头上调整呼吸,南云转身翻出藏匿的水袋与乾粮。
熬了大半夜赶路,她的确是累坏了,再加上将近一个月的粗糙饮食与皮肉伤痛,受损的身体素质更是放大了此刻的疲惫感。
抬头望着云层已经透出曙光的天空,朱琬萍平缓而绵长的吐了一口气。
不管多累多苦她都要离开这个地方,就算下山之後无处容身可能要当乞丐,她也无所畏惧在所不惜了……
於此同时。
纹月在石牢里的地上半睡半醒的窝了一夜,被开锁的声响惊醒後,激烈的蠕动着身躯求救。
然而,向她靠近的脚步声沉稳和缓不急不徐,犹如入眼所见均在意料之中,丝毫没有半分意外。
跟着进入石牢的菊太,在侍卫长的授意下,拿掉塞在纹月嘴里的布团、扶她起身坐好之後,默默的站到一旁去,忿忿地瞪着看起来颇为狼狈的纹月。
「你难道不觉得——」侍卫长冷冷地俯视着纹月,「自己进行得太过顺利?」
奉殿下之命,他暗地里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也是应殿下之请,他昨夜才罔顾戍守的职责放行。
「——你?!」看见侍卫长手里抓着一只身体被羽箭穿透的信鸽,纹月的心头瞬间发凉,继而全身开始抖颤,「怎麽……可能……」
侍卫长冷笑:「奉典院之位,原就是你妄想了,更何况,像殿下这样冷静机智、又能咬牙隐忍的聪慧女子,就是十个你耍尽心机,也望尘莫及。」
抽出信鸽身上的羽箭,侍卫长将刚刚打下来、伤口开始大量冒血的信鸽扔到纹月身上,吓得纹月惊声尖叫,他却猛然挥掌将她搧趴在地。
「往香月身上捅刀拔刀的时候,你也这麽大呼小叫?」
转身朝牢门走去的同时,侍卫长恨恨地说:「除非你还有其他本事能取代殿下、爬上御台之主的位置,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被一巴掌搧得头晕目眩的纹月,原本正为脸颊嚎嗓哭痛,却被侍卫长一席冷若冰霜又深恨异常的宣言,惊得倏然收声止泪。
「殿下明明待你很好,你这恩将仇报的家伙!」
在纹月怔愣的时候,走过她身边的菊太也说道:「君上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我相信,其实君上很在意殿下的——你尽管再扯谎去陷害殿下,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石牢的门再度上锁,双手被反绑、双脚被捆住的纹月,依旧伏倒在地没能起身。
她盼了一晚就盼自己的失踪被发现,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有人来,却不是带她出去的救兵,而是带来如此噩耗的阎罗使!
突然,她多麽希望自己真的能从这个石牢里失踪……如今,她打从心里害怕再次听到石牢开锁的声音……
与大津山区相距几十公里、普通人步行约一天路程的王城京都。
公务出行期间,风间不再总是披星戴月的往返京都与大津,不但流连妓馆品酒赏舞,最近更是将近一个月未曾返回别庄。
又是一个留宿妓馆的销魂夜,天光渐明的清晨。
风间手执菸枪坐在窗台上,顺着口中白烟徐徐远目所及,是仿若垂坠天边悬浮云端的山岭之巅——
那是大津山区的方向。
「看来,不久後便可迎来今年入冬的初雪。」随着纤纤素手将外褂披覆在风间的肩头,艺妓柔若无骨的身躯随即贴入他怀中,「妾身一定温妥美酒,等着大人前来赏雪。」
风间低头看着这个伏在胸前邀宠的女人。
这双含春媚眼、这朵噙柔娇笑,在在皆与那张凌霜傲雪的神情,截然不同。
「咦?簪子……」
捡起掉落的木簪,艺妓睇着风间脉脉含笑:「松脱了呢。」
「……」瞅着女人双手捧着的木簪,脑海里蓦然翻飞的某些记忆片段,让风间片刻失神。
「大人?」又是甜甜一笑,艺妓的音色绵软。
右手拿过木簪,风间随手插进那头绾好的黑发中,没等艺妓道谢,他将左手拿着的菸枪塞给她,推开人起身。
「大人要离开了吗?」迅速从被推开的怔愣中反应过来,艺妓讨好的说,「妾身服侍大人更衣。」
「不必。」风间迳自走向屏风与衣架,「出去。」
突然之间,他不想再看见这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才刚系好腰带,风间就听到门外传来亲卫的朗声奏报,别庄报急。
从屏风後面走出来,风间刻意忽视心头疾掠而过的一抹不安,淡漠的看着眼前屈膝点地的亲卫:「庄里还能怎麽了?」
最能闹腾作怪的那个已经被关押起来,藏身於山区深处的别庄还会出什麽急事?
「禀报君上——」亲卫抬头看了风间一眼,又急忙低眉歛眸,「关押在崖洞石牢的罪奴逃了!」
闻言,风间一眨眼就从妓馆的房间消失,疾风掠影般奔向王城外的山区。
一路急速地赶回别庄时,已经将自己催逼到极限的风间,只能扶着洞口的石壁极力调息,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的亲卫,更是早就被同僚架到树荫下去顺气保命。
侍卫长领着牢卫与负责给朱琬萍送早饭的菊太跪在风间面前,当他禀报完一切经过,两名守门的牢卒立刻将纹月从石牢里拖出来,同样押跪在风间面前。
风间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左脸颊还浮着指痕的女人,原本趋於和缓的气血再次急流涌动,竟让他一时间感到猛然的晕眩——
他真的错怪她了……他不仅让她受刑,还让她颜面尽失……他甚至当众掌掴她……
「你们——」几乎是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声音,「这些该死的!」
「是。属下於职责有失,属下领罪。」
以侍卫长为首,众人伏地叩首,就连不敢出声的纹月,也在牢卒的压制下,额头贴地。
阳光下,栖於黑蓬之中的金翅立刻掳住了风间的目光,他一手抽出纹月发髻上的那柄朱雀簪,一手揪住她的头发往上提,恶狠道:「你竟然还盗窃?!」
「不!纹月不敢!纹月没有!」被迫仰着头,纹月双眼含泪却不敢在这时候喊痛,「她丢下的!是她无视君上的恩典丢下的!是她绑了纹月然後——」
啪!没等纹月哭诉完,风间左手一挥,立即让她沾土的右脸颊肿得老高,人也趴在了地上。
「『她』?她是谁!」
右手捏拳握紧掌中的金簪,已经缓过气回过神的风间双手负後,俯然睨视着纹月:「你竟敢将身为御台之主的奉典院称之为『她』?」
「纹月……」回头仰望眼前这个宛如周身都燃起了阴冷鬼火的男人,纹月吓得连声音都哆嗦,「纹月不敢……君上……求君上恕罪……」
「既然连基本称谓都不会,这条舌头说什麽话都是多余的。」风间侧眸一眼,身後的侍卫立刻上前候命,「拖下去,割了。」
「君上饶命啊!纹月错了!纹月再也不敢说错话了!殿下——是殿下!求君上饶命啊——」被另外调来的牢卫架住左右并强行拖离,纹月拼命哭喊。
「顾念楠本一家的功勋,本少一定会饶你这条命。」
回过头,风间看着涕泪纵横的纹月。他的眼神,让她顿时犹如身坠冰渊那般感到酷冻恶寒:「将罪女贬斥为罪奴,死罪可免,活罪必偿——就按你们曾经处心积虑的议定,去办!」
「君上……」纹月简直被吓傻了。
「本少让你活着。但是本少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风间冷冷说道。
他那淡漠的神情浮着一丝肃杀,赤红的瞳底漾出一抹嗜血,不只纹月被惊骇得瞠目结舌,就连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浑身一颤,被一股透肤沁脾的寒意激出鸡皮疙瘩。
「……」纹月心凉得万念俱灰,绝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原本还指望君上顾念父亲、顾念族上对风间家的拥戴护持而对她网开一面的,哪里知道君上为了那个天人,竟然会对他们如此深恶痛绝——
她……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