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琬萍被送到主居偏堂安置後,过了好一段时间,风间也终於回到主居,却一反常态的绕过了她所在的房间,进了对门的另一间偏堂。
两间偏堂中间只隔着十五尺不到的距离,房内的烛火整夜亮着。
风间破天荒的不仅自己未曾露面,甚至连遣个人去探询慰问都没有,倒是朱琬萍一度想出房门去找风间,却被侍卫拦下。
考量事发突然,风间或许需要独处来沉淀思绪,并且顾虑自己眼前这个「嫌疑人」的身份或许也让他觉得尴尬,最後朱琬萍硬是压下隐隐浮上心头的不安,放弃了先找风间单独说明来龙去脉的念头——
她相信再怎麽样,他都不会让她任人诬赖攀咬,而且只要自己保持冷静,一定能在乱麻之中找到厘清原委的头绪!
然而,也许是风间这样突然不闻不问的疏离、再加上他在大堂上那晦暗不明的态度,使得过去与朱琬萍处得还算热络的侍卫仆从们,开始各自揣着心思和臆测。
於是,短短一个晚上,朱琬萍看饱了或质疑畏惧或责怪怨怼的眼神,度过了无论她说甚麽问甚麽都无人应答回话的一宿。主居里的侍卫仆从还是同一批人,行事依旧拘谨守礼,态度却明显不同以往。
经此洗礼,朱琬萍在彻夜的思索归纳中逐渐了然:身为奉典院的权力与地位看似光鲜,实际上,只是一份单凭家主个人态度想法而决定的荣辱。
甚至,她在恍然之间领悟,风间给予的荣华宛如浮萍,看似易於繁盛,却是随波逐流。
『……所以,我能靠你在这里扎根吗?』
披着厚暖的羽织,朱琬萍坐在临窗的矮几旁,左手托腮,右手手指转玩着一柄金簪,簪子的尾端沾着一抹暗红,那是已经乾涸的血迹。
这一夜,因为种种缘故,许多人都无法成眠。
天边斗转星移,眨眼夜尽昼临。
屋里依旧是一片窒人的静默,朱琬萍来到这座位於大津山区的别庄已届半年,首度在没有侍从的服侍下,独自洗漱更衣及用餐。
好似当年初到新选组,被软禁看管时那样。
一路被带往大堂的途中,朱琬萍察觉庄里的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而不友善,走在接近堂门的回廊上,里面传出听来悲切又虚弱的哭声,她先是脚下一顿,随即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门口。
纹月和香月一起遇害却生还了,那她很可能见过内鬼——这座别庄里要害她的人!
怀抱着欣慰与期待进入大堂,朱琬萍甚至顾不上见礼,满眼急寻纹月,随即在主位的右下首位发现那抹如今看来格外纤弱的身影。
「不要过来!」纹月的视线一与朱琬萍对上,立即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跳起,站在她身後的梅姬与兰姬赶紧上前搀扶,她抬手摀着胸口,脸上泪痕犹在又瞬间双目含泪,貌似伤处疼痛难忍。
「……」朱琬萍止住前行的脚步,陡然的错愕不解,凉了她半截欣喜的心。
风间扬手示意,梅姬与兰姬立刻扶着宛如弱不经风的纹月,到他身边落座。
「求殿下……饶了纹月……」纹月双手揪住襟口,缩在风间身旁瑟瑟发抖,泪珠落得让人既心疼又心碎。
「你说甚麽?」朱琬萍扬眉瞠目,「你把话说清楚。」
「小奴……小奴……」彷佛被威摄恐吓一般,纹月掩嘴垂首,往风间身後躲了躲,哭得更加压抑而委屈。
风间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拢了拢围在纹月身上的披肩,然後他抬眸看了朱琬萍一眼——
清寒如霜,冷寂似雪。
那双眸光,挟怒挟怨,隐约……含悲饮恨?
风间的眼神,让已经被满腹惊疑塞得胸臆发堵的朱琬萍,心头顿时一片荒凉。
「君上已经废黜她的奉典院之位,来人——」一道苍老沙哑却颇有威严的男嗓发话,「除下她的羽织,押她跪下听审。」
「凭甚麽?」朱琬萍这才迅速的环视堂内众人。
坐着的人不多,全是成婚家宴上见过的长老与旁支家主,他们身後各站了一名随侍,堂门内外两旁共计站着八名佩刀侍卫。
那名发话的长老看了看风间,便朝着侍卫扬手示意。
朱琬萍也看见了风间的无动於衷,她呼吸一滞,随即准确的扣住率先向她冲来的侍卫,擒拿、弯身、扭腰、抛掷。
这是一个相较於以往更加俐落决然的过肩摔,动作犹如舞姿般优雅,纤瘦的身躯却在瞬间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
在众人的错愕之中,朱琬萍的右膝跪在侍卫的胸口上压制,同时拔出他腰间的短刀猛然回身,手臂挺直刀刃泛寒,刀尖直指僵立在她身後咫尺的另一名侍卫——
前後时间不超过五秒,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然而,哄堂讶然声未止,端坐主位的风间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掠而至,一个手刀劈落朱琬萍手上的武器後,还反手一个耳光搧向她的右脸,没有酌减的力道让朱琬萍向左侧摔了出去,解除威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押跪在地,原先受制於人的侍卫狼狈起身捡回佩刀,迅速退至一旁。
朱琬萍压根儿没想到,还没等到风间开口说话,倒是劈头先迎来了一巴掌,搧得她头晕目眩。
阵阵辣痛从脸颊刺入心扉,陡然自心底泉涌的酸楚直冲鼻骨,朱琬萍低眉歛眸,眼前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你打我……」
「谁准你如此放肆?」
维持左手负在身後的姿势,风间转身捏住朱琬萍的下颚,逼她仰颈而视:「不要再挑战本少的耐性与底线,否则,别怪本少连最後一点宽容都没给你。」
「——!!」瞳孔一缩,朱琬萍怔愣的看着风间甩袖而去。
比起脸颊与下颚的疼,此刻让她更加明显感知的,是冷。风间的眼神冷,表情冷,声音冷,就连走回座位的背影,都冷。
冷得令她浑身发颤,也冷得令她不知所措!
风间再度於主位落座後,最先发话的那名长老便眼神授意,专责案件督察的掌职从座位起身,连带拿起矮几上的一大张纸,开始宣读。
听了开头前三十秒,朱琬萍立刻明白这是在列示她的「所有罪状」——
从残杀族袍、联外叛逃,到护眷不周、未克尽奉典院之责,甚至连善妒不慈难容侍妾、妖言惑君专横霸道等云云,居然都能条条有理头头是道的安在她身上。
用力吞咽一口唾液,朱琬萍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同时,也将盘旋在眼眶边缘的泪水,全数逼退。
「以此——雪村琬,问罪降罚!」督审掌职从纸页上抬起头,看了朱琬萍一眼後,面向风间躬身。
朱琬萍也抬头看着风间,目光深浓之中,带着焦灼。
这麽荒谬扯淡又狗屁不通的指控与「犯案经过」详述,他不会还真的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