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过短短数日,琬小姐在岛原的名声却已传开。时至今日,仍然有人慕名到角屋来,指名要点琬小姐的牌呢。」
千姬瞥了随侍在侧的君菊一眼,「所幸此次不负所托,确保琬小姐安然无恙。」
坐在千姬左後方的君菊立即伏身一礼。「属下惶恐。」
「承蒙君菊小姐的协助,我们的任务才能成功,并且得到很好的收获。」
将面前的布包往前轻推几寸,土方看着眼前这对主仆:「这是酬金。聊表谢意,但愿公主不嫌弃。」
一个模样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竟然是鬼族活了近两百年的公主……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但是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免感到讶异。
「新选组的心意,千姬受领了。为表致谢,千姬在此提供一项情报给诸位。」
千姬充满担忧的目光瞥向土方身後的朱琬萍,「销声匿迹许久的风间家主,近日已经回到京都了。」
「风间……」朱琬萍不自觉的轻皱眉头。
对着土方,千姬一副语重心长:「虽然新选组实力雄厚,但若迎战风间率众来袭,恐怕也将造成不小的伤亡,何不让琬小姐随我们离开暂避其锋?如果真的不幸遇上,同样都是鬼族,我们的战力也许还能与之抗衡——」
「放马过来吧!胆敢到新选组的驻地登门惹事,我的刀会好好招呼他们,斩得一个都不留。」抱着佩刀坐在朱琬萍右手边,冲田始终扬着嘴角说话,但是那抹微笑却冷得没有半分笑意与温度。
「总司!」
隐晦地瞥了冲田一眼,土方重新看着千姬:「感谢忠告。不过依公主所说,你们的『也许』还能与之抗衡——就表示有可能抗衡不了吧!」
「这……」千姬眉心微蹙。
「千鹤不会想离开新选组的。」朱琬萍适时的出声给结论,「我还是先跟千鹤待在一起好了。」
「琬殿你——」千姬难掩一脸讶异。
「既然琬小姐选择留在新选组,新选组自会负起护卫之责。这一点,就不劳公主费心。」土方淡声说道。
「那……」视线越过面前的土方,千姬深深的瞅着朱琬萍,「倘若哪天需要铃鹿出一分力,请琬殿随时捎来通知,毕竟铃鹿还欠您一份情。」
「谢谢你,千公主。」朱琬萍表面上颔首致意,心里却是连连叹息。
千公主嘴上说的偿还人情,或许也是藉机拉拢她的一种手段吧!鬼族传说中的强力孕母?唉……她到底是怎麽惹上这种麻烦的……
角屋一别,千姬与君菊这对主仆没多久便离开了岛原。
将近一个月後的某个降雪的深夜,斋藤的房间内。
「之前从角屋逮捕到两名藩士……」土方端起茶杯轻啜,「想必那边也应该要着急了。」
「是的。」斋藤颔首,「果然如她所说,伊东一党积极的招募队员。除了队士,也拉拢各队组长。」
「嗯。那麽近期之内,大概就会提出离队申请了吧。」土方放下茶杯,「这件事,目前队里没有其他人知道……」
「属下明白。」斋藤轻轻颔首。
「抱歉。我想这是一项孤独又长期的任务……」看着眼前的茶杯,土方微蹙眉头,「就拜托你了。」
「请毋须担心。即使离开这里,我的心仍然紧紧系於此地——」歛眉垂首,斋藤神情庄重,「绝不会改变。」
「我等着你。」土方转头凝视斋藤,「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回来!」
抬眸迎视,斋藤以淡然却坚毅的眼神回应土方殷切而诚挚的目光,「是。」
月余之後的某天清晨。
新选组屯所里的某间偏堂正在议事,堂内的气氛沉静中带有一丝诡谲。
「伊东先生这是要罔顾队纪规制……」近藤一脸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人,「脱组分队?」
「分队不敢,只要让我们这几名志同道合之士安然离开便可。否则,说到队纪规制嘛……」
伊东抬眼浅笑,「若是包庇敌营人士脱逃——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话什麽意思?」土方皱起眉头。
「岛原事件中,新选组因为逮捕了两名长州藩士有功而得到赏赐对吧?不过听说潜伏於角屋负责查探情报的琬小姐,似乎隐匿了另一名长州藩士的踪迹喔……」
伊东转头看着土方,唇角扬得更高了,「这是不是等於助敌逃脱呢?」
「——有这种事情吗?!」隐隐瞥了土方一眼,近藤故作震惊。
伊东依旧笑道:「局长若是不信,要不要请琬小姐过来一趟,当面询问一下?」
「废话不必多说,你想走是吧?」
土方起身,两大步走到隔扇前,一把拉开。「还有你们——确定都想清楚了?」
隔扇外的缘廊上,端坐着藤堂与斋藤。「是的。」
「针对岛原的种种疑虑,我会埋藏於心底。」回头瞥了眼藤堂与斋藤,伊东盯着土方淡声道:「关於我与组长们的离队,你们也同样只字不提——这样可以吗?」
土方看向近藤,没有作声。
「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回应了土方的目光,近藤做出裁示,「那也没办法了。你们今天就可以离开。」
「谢谢你,近藤先生。」伊东对着起身离席的近藤躬身致意。
「……伊东先生。」土方突然叫住离去的伊东。
停下脚步,伊东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先离开,自己独自站在缘廊上。「还有什麽事吗?」
「岛原的查探计画,琬小姐直接受命於我,并没有对干部们公布。」
侧过头,立於门口的土方盯着伊东的背影,冷冷说道:「干部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行动,唯独你还能得知惊人内情——果然,让人不想起疑都难。」
「……我自然有我的门道。」
回过头,伊东嫣然一笑。「同为攘夷志士,但愿『御陵卫士』与『新选组』未来能多多互相帮衬罗。告辞了。」
「哼!」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土方环起双臂撇过脸,冷哼。
午後的阳光明媚却不刺眼。
刚打扫完东侧庭院正打算回屋里睡午觉的朱琬萍,行经靠近西边房舍的樱花树时,一眼就看见坐在树旁竹编椅上的冲田。
「总司?」往前走近几步,朱琬萍上下打量这个浑身飘着水气的男人,「你这是……晒太阳?」
「是啊。」维持双手往後撑住身体的後仰姿势,冲田转头对着朱琬萍笑道:「刚睡醒出了一身汗,所以乾脆跑去洗了个澡,现在嘛……就是赏花兼晾乾罗。」
冲田的话才刚说完,一阵风疾掠而过,带下枝头嫣粉的花瓣离枝翩飞,纷纷如雨落。
「想感冒啊你!」
突然的气不打一处来,朱琬萍抓起冲田搭在肩上的毛巾覆在他头上,两手并用揉擦着偶尔还滴水的发丝。「你不知道头发湿漉漉的不能吹风吗?嫌药吃得不够多是不是?能不能别这麽漫不经心啊!」
他最近卧床的时间增加了。虽然没有医生的专业,但是对於他病况的恶化,她是心里有数的。
「欸欸会痛欸!轻一点轻一点呐……」冲田嘴上讨饶脸上却调笑,「小琬下手这麽重,我的头皮快被你搓掉一层啦。」
「那就自己擦!」朱琬萍立刻停手。
「避免等一下又被嫌弃擦得太漫不经心……」冲田拉了朱琬萍的手放回自己头上,「还是小琬帮忙吧。」
「那你就别罗哩罗嗦的!」
「是是是——」往後仰头看着朱琬萍,冲田笑得犹如孩子般开怀,「我这就闭嘴了,琬姊姊请随意。」
「……嗯。」瞅着眼前这张漾着几分童真的笑脸,一股莫名的酸疼涌上朱琬萍的心头,柔软了她细致美丽的眉眼,连带勾起那菱线分明的唇角。
那是在粉樱缤纷的微风中,淡淡飘逸一抹静谧的景致,优美得宛如一幅精致的浮世绘。
「……」沉重而无声的在心底长叹一息,斋藤回头循原路离去。默然地。
走在通往西边房舍的小道上,斋藤在屋前的中庭遇到正在洒扫的雪村。
「斋藤先生?」雪村一脸关切,「找到琬姊姊了吗?」
「嗯。」斋藤微微颔首。
「那……那你……」
「没有。也不需要了。」
「甚麽?!」雪村诧异莫名,「为什麽?你都要离开了,再不说就——……」
「已经没意义的事情,不说才不会造成困扰。」浅浅抬眸,斋藤的眸光淡凉,「时间不多,我必须去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但是——斋藤先生!」雪村一把拉住斋藤,而後又惊觉失礼的赶快松手。
一阵风袭来,扯动斋藤颈间的白色围巾轻扬,也摇曳着满树的樱红纷飞。
「……没关系。」
斋藤转身仰望当空漫舞的粉瓣翩翩,如水凉的眸光因伤而痛,一瞬间有了些许温度。「不记得是第几次像这样看着京都的樱花……但是,我想我已见过此生最美的樱吹雪。」
那是暮春料峭的微风里,驻足於樱花树下的身影,那朵恬淡的笑意,是绽放於落英缤纷中美丽动人的一抹白皙——也是他会好好收藏、最柔软的那份心情。
「斋藤先生……」眼前这张忽暗忽明又带着淡淡几分失意的神情,让雪村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启口。
自从琬姊姊再度回到屯所之後,她总隐约觉得斋藤先生与琬姊姊之间怪怪的。
该怎麽说呢……没有互不理睬,却又好像互相回避着甚麽似的,有时候,她甚至有种琬姊姊好像也躲着她的错觉。
「我没事。一直以来谢谢你……」转过头看着雪村,斋藤难得温温暖暖的笑了一回,「也拜托你继续帮我守口如瓶,千鹤。」
「好……」睇着斋藤许久以来少见的柔和笑脸,雪村蓦然红了眼眶,「我会。斋藤先生要保重。」
原本是她想安慰斋藤先生的,现在反倒有种被他宽慰两句的感觉了!
「别这样。」斋藤伸手拍拍雪村的肩头,「我的心……没有离开。」
——也不会离开!
远远望见前方一黑一粉的背影,朱琬萍除了放慢脚步,更在下一刻决定不回房间。
听说近藤先生已经答应让伊东等人今天离队,那麽如今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
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得上面……他们,该有不少离情依依需要话别吧?
转头又望了那双身影一眼,背贴着墙角的朱琬萍歛下眼睫後浅浅扬了扬唇,转身往反方向离去。
庆应三年(西元1867年)三月,藤堂与斋藤随着以伊东为首的十三名队士离开新选组。
那是个樱花即将凋零,转眼就要迎来梅雨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