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年末。
「都几天了?琬小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藤堂边扒着碗,边说。
「已经五天了,不会出了什麽问题吧?」永仓接着出声。
「有斋藤与山崎在,应该不用担心的。」原田笑道。
「同样是担任隐卫,为什麽不能是我——咳咳咳!」话没说完,冲田突然摀着嘴咳了起来。
适逢土方一脚踏进食堂内,他看向冲田的那一眼,有责备更有担忧:「还逞强?」
「咳成这样怎麽担任隐卫啊!」坐在旁边的藤堂放下筷子,伸出手想帮冲田拍背,「你还好吧总司?」
「罗嗦。」冲田抬手挡住了藤堂,「我没事。」
「土方先生,请用。」雪村为土方送来一只高脚膳,上面还摆着一杯腾飘淡烟的热茶,「请问,近藤先生呢?」
「谢谢。」颔首致意,土方一伸手就端起茶杯,轻啜,「他说与山南先生还有闲事要聊,不用等。」
「好的。」躬个身,雪村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用餐。
「为什麽不让我们去探一探?」永仓突然问道。
「是啊是啊!」藤堂附和,「可以装成客人去坐坐,说不定还能帮上什麽忙啊!」
眼角略抬,土方端着碗筷不动。「记不记得去年你们的『探一探』,结果如何?」
「呃——」肩一跳,藤堂立刻噤声。
去年夏季,斋藤因为执行任务而意外救回被掳走还被下药的朱琬萍,这件事後来其他人也知道了。应朱琬萍的建议「没有明确证据的事情先不说」,土方当时只道出谷三十郎意图染指的罪行,没有着墨幕後尚有伊东主使。
然而,原本安稳藏身於角屋的朱琬萍会被发现并且绑走……出事当晚曾大声嚷嚷的醉鬼,理当在事後的检讨中挨了顿狠刮。
堂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众人埋头猛吃,谁都不敢再碎嘴多话。
「再几天就过年了,但愿这件事能在年前有个结果……」蓦然,土方的声音低低响起,「记住,只能安静的探。」
闻言,众人抬眼相觑,默契一笑之後,又赶紧低头扒饭。
落了大半天的冬雪,在入夜前停止。
积雪不厚,却已经足够将岛原的每一座屋檐都涂上一层银灰,在这条每到夜里就会变得喧腾热闹的花街上,显眼却不突兀的抹上了一份静谧。
屋子里觥筹交错走斝传觞,五名武士正酒酣耳热的阔论着最近几桩让会津藩疲於奔命的事蹟,末了再一起讥笑新选组连人都抓不到的无能。
「……连新选组都能耍着玩,大人真是好本事。」双手举瓶,朱琬萍往身旁男人手中的空杯斟酒。
「那当然!」喝光酒液,男人放下酒杯一把揽住朱琬萍的肩,笑得暧昧:「晚点让你见识我其他的本事,一样厉害!」
「感谢大人厚爱。妾身还只能倒茶斟酒,能见识的就是大人的酒量了。」将空杯再斟满,朱琬萍拉开肩膀上的手臂,藉由将酒杯放进男人手中,脱离这只毛毛手。
「甚麽?!不陪夜吗?!」男人喀了一声将酒杯重重放下,「不陪夜在这里做甚麽!滚出去!」
「大人您请息怒啊……」坐在男人左手边的艺妓立刻伸手按着男人的手臂,有意无意地轻轻摩娑,「角屋的规矩,艺妓要陪夜可得受足训练。小玉刚来不久,连倒茶斟酒的本事都还没学好,还能怎麽陪夜呀!」
「是吗?」男人重新端起酒杯,耳朵里听着解释,眼睛却仍盯在朱琬萍身上流连,「花魁大概就是这样的姿色了,竟然还只是斟酒倒茶的……呿!也太可惜了!」
承了那名艺妓的眼色,朱琬萍立刻伏身行礼准备离开。「抱歉打扰大人雅兴,妾身告退。」
只要朱琬萍待着的场,君菊都会在房间里安排至少一名亲信随时协助她遇到纠缠时脱身,这已是连日来的默契。
朱琬萍才刚来到门前,眼前的两片隔扇立即左右分开,廊上跪着领路的女侍与站着两名佩刀武士,而其中一名——红头发,脸颊带疤。
两人四目相接,均为之震惊错愣。
「——!!」朱琬萍杏眼圆睁。
「怎会……」红发武士瞠目结舌。
红发武士身旁的男子,甚至抬手指着朱琬萍:「你是——巴小姐?!」
「巴?」被人用手指着还一脸见鬼的表情,朱琬萍眉心微蹙。
「你们两个真是慢!」座位靠近门口的男人嚷着,「还站在门口做甚麽?快进来啊!」
端坐主位、也是刚才赶人的男人也说道:「别看了!那女人不陪夜的,再漂亮都只能乾瞪眼。」
朱琬萍低头致意,欠身一让,等两名武士先进屋。
「你!」朱琬萍转身迈步之际,被红发武士一把握住手臂。
朱琬萍回头,笑问:「大人这是要点妾身的牌?」
「嗯。」松开朱琬萍,红发男子迳自走向座位,清秀的俊脸宛如霜冻般显不出一丝表情。
「感谢大人垂爱。」勾了朵不夸张却足以眩花人眼的笑,朱琬萍在红发武士的右手边坐下。
真幸运!她还正想不到藉口留下来观察这个红发武士,他就给她机会了。
「不是说她——」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管他。」
其他人还想说点甚麽,跟红发武士一同前来的男人倒是帮着解释:「那家伙从来不好这些,今天也是我硬拉着他出来陪我喝两杯而已。」
「也是也是,差点忘了他是藩里硕果仅存的圣僧了!哈哈哈……」
对於其他人的调侃笑叹置若罔闻,红发男子安静的连喝了五杯酒之後,在朱琬萍为他斟满第六杯的时候,终於开口。
「你有孪生姊妹吗?」酒杯停在嘴前约两根手指的距离,红发武士的目光依旧保持四十五度俯角,低声问道。
「没有。」微微倾身,朱琬萍靠近红发武士的耳畔轻声问道:「我很像大人的一位旧识对吗?仇人……还是恋人?」
红发武士没有计较这个艺妓冒失的提问,更没有回答问题,只是仰头一口吞下杯中的辛烈。
看似没有得到答案,朱琬萍却在低眸瞥见对方左手紧抓置於腿上的披肩时,瞬间有所了然。
放下酒瓶,朱琬萍双手递上筷子:「大人喝酒喝得有些急,请先用点饭菜缓一缓。」
「……」放下酒杯,红发武士转头看着朱琬萍。
他总算再度鼓起勇气看着她!而她真的很像……很像……
像到即使明知道她不是她,他看着她,心却忍不住的又暖——又痛!
见红发武士右手接过筷子并且左手准备捧碗时,朱琬萍又笑道:「大人的披肩好漂亮啊,可以借给妾身欣赏一下吗?」
微不可察的震颤让红发武士略为一顿。片刻,他回过头拿起披肩递给朱琬萍,目光恢复四十五度俯角直视眼前的高脚膳。
「……谢谢。」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答应,朱琬萍愣了下才赶紧双手接过。
「内人的。」红发武士再度伸手端起碗筷。
「那她——」望着眼前这张五官堪比女人还细致、却冷寒得彷佛刻意冰封着甚麽的脸庞,朱琬萍在听到来自右手边、旁人的一声隐隐低叹後,决定改口。
「夫人一定是位温柔的好女人。」
「她是。」红发武士放下碗筷,手又伸向了酒杯,「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