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後。
约十坪大小的厅堂,左右角落各燃着一盏灯。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凝滞浊燥的氛围,与屋外雪夜的气冷风畅,形成诡谲的对比。
新选组的干部,以局长近藤勇为首齐聚一室,有名少年屈膝跪坐於门前,一副受审之姿。
听取原田简单的报告事发经过之後,土方抬眼觑着面前这个瘦小的身躯:「听好了,不许说谎,所有的问题必须据实回答。只要你想逃,立刻斩无赦!」
「好……好的……」看来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双手被綑置於身前,唯唯诺诺的应着。
「为何出现在深夜的街道上?你跟那些被杀死的浪人,有何关系?」土方严厉的审视着少年脸上的每一分神情。
「我……我的盘缠被偷,没有钱投宿旅店,与他们在桥边错身而过,他们缠着我,硬说我撞伤人还要我赔偿,所以我……我只能逃跑……」少年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那麽他们被杀死的过程——」土方嗓子一冷,「你也确实目击了,对吧?」
「我……我……」用力闭起眼睛,少年因为回想起脑海里那张狰狞骇人的面孔,忍不住哆嗦,「他……他杀了浪人之後,原本连我也想杀掉,是新选组的人及时赶到,我才得救!」
「看吧,他果然甚麽都看到了。所以说,比较稳妥的做法……」冲田说话的声音轻缓而柔软,吐出来的字句却让少年差点当场吓昏,「还是杀了他灭口吧。」
「别说这麽残忍的话!」近藤出声喝斥,「不能轻意斩杀皇民,何况还是一个孩子!」
「请别摆出这麽吓人的表情嘛!」冲田耸耸肩,「我只是说说玩笑话。」
「要说玩笑话,就该让人一听就知道那是在开玩笑。」斋藤一本正经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於胸前交叠起双臂,土方沉吟,「根本不该让人看见!这孩子的运气是差了点。」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请、请别杀我!」少年往前伏身,哀哀恳求,「求求你们!」
始终垂首沉思的山南,突然对着距离门边最近的冲田开口:「冲田君,你去请那位姑娘过来一趟。」
「山南先生?」近藤与土方转头看向山南。
山南朝他们微微浅笑,以眼神示意要冲田照办。接着他对趴伏在地、颤抖不止的少年问道:「你来自哪里?可以说出你的名字吗?」
「这、这样就……」少年抬眸,眼底已经泛起一层水雾,「就不会杀我了吗?」
「很抱歉让你如此害怕,实在是——」山南的声音温柔得宛如和风轻送,「让你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事。」
「我保证不泄漏半句!」少年直起身体,瞠大一双咖啡色的眼瞳,「我发誓!我真的不会说出去!」
「来了来了。」冲田拉开门扉,将双手被绳索捆住的朱琬萍往前推进室内,「人带来了。」
有些散乱的长发辫垂在左胸前,穿着衬衣的朱琬萍肩上裹着冲田为她罩上的外褂。
「为什麽不让她换个衣服?」土方瞪了冲田一眼。
「她不用特别打扮还是很漂亮啊。」冲田答得调儿啷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圆睁着双眼,土方话说得咬牙切齿。
「这样对待姑娘家,的确难免失礼!」近藤也板起脸。
「是是是,抱歉抱歉!看来我开的这个玩笑……」冲田两手一摊,「又一点都不好笑罗。」
「是过头了。」斋藤的眼角轻抬,淡淡掠过那抹正往少年靠近的身影,「的确让人笑不出来。」
「是……千鹤吗?」朱琬萍在少年身旁蹲下,「雪村千鹤?」
少年双眸含泪,无助地望着眼前这位美丽却有些狼狈的姊姊,不知道该承认自己、还是乾脆否认到底。
「好可爱喔!」朱琬萍笑了,真心的。
『你真的好可爱耶!难怪女装打扮的时候会那麽漂亮,让人看了会惊艳到尖叫的那一种!啊,不好意思!你一定不知道我拉拉杂杂的说些甚麽……』她叹了口气『没办法,语言不通。』
『不,我知道。』女扮男装的雪村千鹤一脸认真,『姊姊称赞我可爱,对吗?』
『对对对!』如果不是双手被绑,朱琬萍会狠狠抱住眼前这个小女孩,『天啊!你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
『嗯!』看着这位姊姊灿然由衷的笑容,雪村千鹤不自觉的卸下心防,开始侃侃而谈,『父亲因为学习兰方医,多年来与中国的医生密切交流。精进医术与学识的前提,便是语言的沟通要畅行无碍,所以我也跟着学习中国话。』
『你父亲就是雪村纲道吧?』
『是的。姊姊认识家父?』咖啡色的大眼透出一丝清亮,『那麽姊姊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吗?』
『不,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抱歉……』朱琬萍摇摇头。
她只记得雪村纲道最後死在仙台,但是这要现在告诉千鹤吗?
神色一黯,雪村接着又问:『姊姊也是一位医生吗?』
『不是,我是一名「律师」。』
『什麽是「律师」呢?』
『律师啊,律师就是……』
这是继昨天朱琬萍小露香肩之後,新选组的大男人们再次不约而同的鸦雀无声呆若木鸡,错愕的看着眼前上演宛如他乡遇故知的喜相逢剧码,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我说你们!」土方率先发话,打断眼前这两个无视众人存在的家伙,「就这麽自顾自的聊天叙旧吗?」
而土方的声音,也立即唤回雪村对於自己生死未决的恐惧,她下意识的靠向朱琬萍。
朱琬萍以不甚自由的手,牢牢的与雪村双手交握,给予安慰及连带保证:『别怕,照实答覆他们所提出的疑问就好,我知道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最後一个问题——」
始终沉默的聆听一切的山南,俊秀的脸庞高挂微笑,浅灰色的眼瞳掩在镜片後方,隐约耀出一道霞光:「你来自何处并且为何而来?雪村千鹤?」
「江户。」雪村千鹤用力咽了口唾液,一并咽下最後残留的恐惧,「上京是为了寻找父亲,雪村纲道。」
朱琬萍和雪村被带去安置之後,余下的男人们无论低头沉思抑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保持着静默。
「必须让她们留下来——」
率先打破这片无声的土方,眉心紧蹙:「为了能够确实严守关於罗刹以及变若水的事。」
「不过得想想如何处置,毕竟不能当成一般队士来对待……」
山南看了近藤一眼,轻轻推了下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继续说道:「并且,考虑到维持队上风纪的问题,也不适合让年轻女性直接住在屯所内。」
「要她们保持男装,干部们轮流监视她们的行动。」土方抬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
「纲道医生的女儿或许还可以扮成少年,不过那名中国姑娘……」冲田的笑容里渗着一丝玩味,「恐怕即使穿上男装,也掩饰不了她是女人的事实吧!」
「……」土方抬眼扫视在场的干部,见每个人都颔首表示同意,让他觉得自己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或许——」
双手抱胸,山南侧首看向土方:「把她视作某人的家眷,与雪村做为姊弟,这样她们同住一个房间也就不显得怪异。」
「这是好方法,就这麽办吧!」近藤赞赏的拍了拍山南的肩膀,「果然是足智多谋的山南总长啊!」
「那麽,考虑语言沟通的重要因素——」俊逸的脸庞浮出一抹捉狭,土方的嘴角勾起浅笑,「就把她托付给山南先生了。」
「甚麽?!」山南想都没想过这是挖个坑让自己跳。
「雪村琬——山南总长的未婚妻。」土方斩钉截铁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