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和天赶到情绢宫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怀中躺着唐凝仙,双眼空洞无神,恍若被人硬生生拔去魂魄的墨羿天,他一下一下轻柔的抚着她的脸颊,眼里的泪像是流乾了似的,一滴也流不出来。
「二兄……」莫和天对眼前这副景象心里也有了底,有些胆怯的开口。
墨羿天彷若未闻,连一眼都未曾放到他身上,只是专心的凝视着唐凝仙,似是这天下只剩下她一人。
正当莫和天准备开口再唤第二声时,他抱着她缓缓站起身来,轻声道:「和天,我和你二嫂都累了,我想带她回家,我允诺过她的,要带她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
「二兄的意思是不要这皇位了?」
莫和天自始至终都晓得,墨羿天起兵叛乱根本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夺回唐凝仙,可现下唐凝仙已薨逝,於墨羿天而言,这一切就都没了意义。
「和天,你是懂我的。」说完,他便抱着唐凝仙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情绢宫。
走至宫门前,他忽地停下脚步,哽咽着道:「和天,可以的话,待你即位,能否改年号为念嬿?」
「好,二兄珍重。」莫和天望着那抹背影,叹了口气答道。
此一别,他兄弟二人便再无相会之期。
他的二兄已丧尽一切终换不回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若他连这个心愿都不能成全,岂不是太残忍了?
墨羿天便这麽用走的走回了寒煦山,一路上未曾停歇,来到山头却发现韩煦早已不在这山上,整座山只有他和背上背着的唐凝仙。
後背传来的冰凉时时刻刻都像在啃蚀他的心,一路走来他竟不觉筋疲力尽,只感知到胸口不断传来的闷痛。
他再也等不到与她相守白头。
直至走到了寒默居,他终於压抑不住心头不停窜涌的剧痛,重重跪倒在地,抱紧早已冰冷的唐凝仙撕心裂肺的哭吼着。
「阿嬿……,我们回家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回家了……。」
他总算是做到了对她的允诺,他总算能带她回来这片清静的寒煦山。
在那之後,他一病不起,拖着羸弱的身子带着她的骨灰坛云游四海,最终仍回到了这座山上。
「师兄。」
他回首望向门旁,三年来,他日日都能看见她,也日日都不能碰触她。
今日却不同以往,她缓缓走来,走到他身前巧笑嫣然,他愣了一会竟说不出半个字。
「师兄,咱们走吧。」
他浅笑颔首,慢慢阖上了双眼。
念嬿三年,默亲王病逝寒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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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仰龙殿。
凝嬿冷着脸手执蓝勋枪直逼苍辽面门,後者却面不改色的仍旧批改着奏摺。
「天后有何事相找?」
半晌,他才从奏摺中抬起头,淡笑望着眼前冰冷面容的女子,眼底却是常人难以察觉的心碎。
她竟是这麽迫切的想要杀了自己?
「苍辽,你许诺过我的。」
他蓦地大笑出声,起身走到她身旁,悄声道:「你可知道,是你自己丢失了最後一次机会?」
她身子一僵,皱起眉头道:「你这话什麽意思?」
「我承认,我毁了约,所以我在情绢宫设下的结界不过两个时辰的效力而已,可我未曾料到,你竟会自缢在宫中。」
「你说这些有什麽用?自始至终,若你没有下凡,我和他本可以相守白头,又何至落得如此地步?」她怒气更盛,手中的蓝勋枪又靠近他一分。
他以为说这些话就能推脱掉他所犯下的过错?就能让她忘记一切的根源?
「苍辽,我已经历劫三世,最後一世的情劫是因你所困,你必须遵守约定,放我自由。」
闻言,他握住蓝勋枪的枪头,任由它刺入手中,尽管鲜血汨汨流出,他仍是不改颜色。
「凝嬿,你怎麽能那麽确定若没有我你们就能相守?」
「荒谬!你自己清楚得很,若非莫辽天逼我入宫,我又怎会和师兄分离?」
「没有我,你们的情劫依然破不了,你们永远都别想走到一起!」他朝着她怒吼,眼眶却逐渐泛红。
当时他自损神魂下凡的始因并非是要拆散他二人,而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就只是想护着心头上的人,同样是守护,凭何他的守护就被她视如粪土?
「司命,天后如今历劫得如何了?」
「这……第三世的情劫怕天后娘娘会撑不过。」
他批着奏摺的手登时顿住,抬起头望向底下禀报着的司命,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陛下说一切由天命安排,孰料臣竟在命簿上看见娘娘怕是会遭遇大劫,若是严重了些,恐怕伤及神魂。」
「可有办法补救?」苍辽眉头紧锁,心头的焦急已是掩盖不住,张写在脸上。
司命见他这般心急如焚,正欲开口说话却又似是顾虑到些什麽,只低下头不吭一语。
「孤命你把所有法子都说出来,无论如何,都万万不能让她受到半分伤害,可了解?」看司命的反应,他心中已知晓了几分,恐怕这救她的法子与他自己有关。
「臣有一法能让天后娘娘神魂无损,可这必须由陛下的神魂去弥补。若陛下陪着娘娘一同历劫,便能用陛下的神魂替娘娘挡去灾厄,只是……这便逆了天命,届时陛下怕是会身负重伤,而娘娘也未必能体谅陛下。」
若是为了她,即便天界倾覆,他都愿意替她扛下,只要她安好,他什麽都愿意做。
可最令他痛苦的,便是司命所说的最後一句话。
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永远都比不过羿晨。
但他却还是那麽做着,尽管心里很是清楚的明白她连回头望一眼都不愿意,他都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
「无妨,孤愿意。」他淡笑,笑里却夹杂了悲伤和无奈。
当日他和司命交谈的画面恍若又重现於眼前,手掌流出的鲜血沿着手臂滑落,浓艳的红竟和嫁衣的模样交错重叠。
他已是站不大稳,眼前不停晃过的画面太多太杂,与她相识、倾心、成亲一直到如今的兵戎相对。
司命说得果真都应验了,他神魂毁损,也失去了近一半的修为。
而这些,她全都不知晓。
她眼里看见的,只有他违背诺言,只有他硬生生搅乱情劫。
他为她所付出的,竟都变成了折磨。
「此事再议,孤已有些乏了。」他放开了手中握住的枪头,转过身踉跄着脚步离开了仰龙殿。
凝嬿望着那抹背影,眸光愈渐黯淡,喃喃自语道:「怎麽会……变成今日这般田地?」
她仰首凝视着看不见尽头的天空,仙云密布,最初她与苍辽相识的场景缓缓浮上心头。
彼时,他犹是个脸上存在暖人笑意的少年。
「你是哪来的仙子呀?站在这花海中,所有花都得黯然失色了。」
那是苍辽,最一开始的苍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