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煙如火 — 六十一、六十二

六十一

圣诞节当天,邱亦森打电话给我,问我有空帮忙选礼物。他过两天预备到他新的男朋友家里拜访,因从前未有过,不由慎重。正好我在外面,不准备回公司,便开车去到他的发廊接他,再一起去复兴南路上的百货公司。

邱亦森买东西向来挑挑拣拣,逛了一圈,终於在爱马仕内买下一条披肩。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很满意,可也真是没有看到更合宜的。

倒是我自己陪着他,本不欲买东西,准备离开,却突然看见一组新的银色袖扣,不多犹豫就买了。

邱亦森当时不说什麽。之後到楼上Wedgwood喝茶,等到茶点上齐全,他才问:「你不会就是选这个当圣诞礼物吧?」

我一怔,笑了一下,答:「哦,不是。」

想了想,我把之前交换礼物的事情告诉他。他听了,看着我直笑,笑得我简直是窘起来。

我端茶喝,掩盖脸上的局促。邱亦森终於才笑够,彷佛感叹道:「没想到啊——这样也算是定下来了吧。」

我看他一眼,好笑道:「说什麽定下不定下的,只是换个礼物,又不是谈结婚。」

邱亦森似不以为然,讲:「也说不定啊,况且怎麽不能谈到?在这里是不合法,但是多的是能合法的地方。」

我笑了一下,不说什麽。困难的不只他,也有我的这部份。但是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是全然不乐观。我不愿假如这样的情形,也是因为是太远的事。

看我不答,邱亦森也不深究,一转话题。

他谈起他的新男友,正是上次给我看过照片的人。对方追他追得很勤快,亦为同志,跟他一样都和家里人出柜了。他讲:「他向我提一起去他父母家里,我一口说好,不过立刻又想反悔不去,当然,我是没有说出来,今天才强迫自己来买礼物。买了也只能去了。」

我故意提醒:「买是买好了,但是送不送又是一回事。」

邱亦森横来一眼,又一叹,「反正一次拜访而已,又不表示什麽,我不要往太深的方面想吧。」

他一向是想得开的,不比我。我也不多说了。後面聊了别的,过一下子看时间差不多,便买单走了。

搭乘手扶电梯时,前面有两个女孩子在聊前天的一个新闻,是一位女明星的丑闻。因抽大麻被抓,过往事迹被翻了又翻,不论工作或感情方面。

她也是赵宽宜从前众多女伴的其中一个;这件事被周刊及一些谈话节目提出来。那些自诩为新闻评论家的人,自顾自地议论女星和豪门失之交臂的原因。

赵宽宜从不理这样的新闻。还是不知道几年前的哪个月份的事了。听见那些猜议,我不由得好笑。

邱亦森倒是直接,嗤一声,骂这种新闻太没营养。

元旦那时候,赵小姐一如先前所说出去了。不知道到哪里玩,足足要一个礼拜才回来,还记得问赵宽宜一起吃饭。那次也问了我,我并不去。回过头,赵宽宜未说什麽;他一向不讲及会面的情形。

之後的一天白日,赵小姐打电话来,专程找我喝茶。

因推托不开,我只好抽空赴约。方坐下,先听赵小姐来一句埋怨:「上次你不到,可惜我带了女孩子要认识你。」

我笑道:「哦?你不先说,那次我就去了。」

赵小姐似讶异地道:「我怎麽没有说?我在电话里跟宽宜提了,还要他问你一起来的,原来他没有和你说?」

我顿一顿,道:「那大概他是说了,而我没有听进去。」

赵小姐笑了一下,调侃我:「或者你跟谁在交往了,所以才听不进去是不是?」

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在她面前否认也不是,承认了更不对。

赵小姐还是笑,睇着我道:「其实我听说很久了,不过一直不听你谈起来。」彷佛很仔细地看了看我,又问:「难道是不能公开的对象?」

我不禁苦笑,还是忍着不开口,不然要更招架不了。

大概当我默认,过一下子,她深切地叹了口气。她似感慨:「年轻人有什麽不能大大方方的。」

我含糊地应,拿咖啡喝。好在她不再说了,不过聊起那天他们母子吃饭的情形。喊上的那个女孩子是她舞蹈教室的学员,因我不到,坐不久就走了。

之後,她把何宝玲叫来。

那天是星期五,有一部电影新上映,她让赵宽宜买票,先说三个人看,後面她藉故有事,只有两个人进场去了。她笑道:「假如你去了,正好可以来一场双人约会了。」

我笑一笑,敷衍过去。

再坐一下子,我假借公司有事,她也不拖住我。回去公司里,我继续办公。可不很专注,总要想着那天的情形。那天赵宽宜的确晚了一些回来。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当然不用追问赵宽宜。他当时不说,我也能猜到缘故,不过要平白无故地对这段关系烦恼起来而已。

过两天是星期日,下午时,赵老打电话给赵宽宜。

他们夫妇才从朋友家里离开,打算回头到他这里坐一坐。赵宽宜接电话时,我们正在外面。因而又改主意,要他到紫藤庐喝茶。

赵宽宜向我道:「去一趟好了。」

通常他是每半个月便回去看望两老。有时候也不这样长的频率,老太太想跟他吃饭,时常一个电话打来;假如没有要紧的,他会排开事情。之前他次次都问我,经过上回的争执,问得很少。可是他问,我当然总是答应。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每次问答後,都有一阵子的沉默,延续不了本来的话题。此刻,我答好後,果然赵宽宜也不说什麽了。

我一时也只有无话。

紫藤庐为一幢有庭院的两层楼木造建筑,在新生南路上的一条巷子。这里自有一种悠悠然的惬意,即使假日人多也不改气氛。

赵宽宜将车子停到附近。我们走路过去。到时,两老已在里头了;桌上茶盘茶具摆了开,山泉水放在酒精灯炉上,煮得咕嘟咕嘟地响。

看见我,两老都似意外。

我笑一笑,问候:「两位好。」

老太太并不开口,是赵老:「你们刚好在一起吃饭吗?」

赵宽宜点点头,拉开椅子,先示意我坐,他自己才坐下。我不敢太随意,他当不用拘谨,迳自动手泡茶。

赵老问赵宽宜工作方面的情形。老太太彷佛才受不了,打断他:「哎,你会不会说话,今天是星期日呀,一看见人家,开口就是工作工作的,好扫兴。」

赵老扬起眉,道:「好,你会说话,你来说。」

老太太哼了哼,不过还是不说话。赵宽宜将泡好的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她看了他一眼。

赵宽宜淡道:「还很烫,等一等才喝。」

老太太说:「哦。」

赵老咳了一咳。赵宽宜便也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他向我道:「这珠露泡起来又香又醇,只有手采茶才能维持这种风味,你倒会选。」

我笑道:「我其实不懂,有朋友认识茶庄老板,他向我介绍的。」

赵老道:「那个老板可很实在。在哪里?下次我去看看。」

我便向他说。他一听在金山,笑道:「巧了,我们一个朋友也住那里,刚才从那里拜访回来。」

我道:「哦?」

老太太饮了口茶,说:「他们孙媳妇生了儿子,今天满月,我们去看看。」停了停,看赵老,「方平那孙子跟他们差不多年纪是不是?」

赵老道:「记得他结婚,就是三十岁了,一结婚就有第一个孩子,现在两三岁,那是差不多。」

老太太点点头,彷佛看了一眼赵宽宜。

赵宽宜并不开口,迳自地喝茶。老太太似没趣,脸色略沉了沉。赵老倒是向我看,笑一笑。

「以前人讲成家立业,现在都是反过来了。也是顺应时代,然而成家这件事仍旧该要紧注意。」

我微微地笑,隐约看一眼赵宽宜,才附和:「您说得是。」

後头的话题一直向着这方面走,老太太几乎不开口,或者只跟我及赵老说话。我感到奇怪,可是不便问。

因隔壁地方有放一些展览的东西,老太太大概坐乏了说要去看,即起身。赵宽宜向他外婆背影望一望,忽推开椅子站起来。

他道:「我也去看看。」

我一怔,看他走开了,耳边听赵老彷佛叹了口气。想一想,我问:「老太太好像不怎麽高兴。」

赵老呵呵地笑,道:「她不高兴的时候太多了——反正气不了多久。等等宽宜哄好她後,你看她高不高兴。」

我不禁笑了笑。

赵老一面冲茶,一面道:「在我们这个年纪,大部分的人都是望儿子女儿成家,有个孙子能抱一抱就很好了,要看见孙子结婚生子不很多的,所以不免期望。」

我笑道:「现在是大家都时兴晚婚,要看到孙子结婚太困难了。」

赵老一笑,道:「不错,所以老太太才在那里闹别扭。上次她给宽宜介绍对象,结果宽宜当人面说,两三年内都不会考虑结婚。」

我不禁愣住。

赵老续道:「她回来不停问我,宽宜会不会其实跟谁交往了……这一阵子又不见他那些绯闻,怕他养着谁谈了起来。」停了停,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反对他跟一些娱乐圈的人交往,只要清清白白,没什麽不好的。」

我点头,一时说不出话。因忽然就不知道要怎麽说话。

「你有没有可能知道?」

我一顿,望着赵老那张严峻又隐约慈蔼的脸,略有挣扎。但最後,我还是推说不清楚。

赵老点点头。後面不曾再问起来。

大概真是被哄过了,老太太之後看着心情很好。又在这里用过晚饭,我跟赵宽宜陪着两老等司机开车过来,才走向停车的地方。

一路上,我几度想问赵宽宜关於结婚的事,但是犹豫过,终究未问。不过想起来,心里仍要受震动。我突然有了一种踏实,即使他仍不说爱或不爱。但是,那彷佛也不很要紧了。

六十二

过年前的那个礼拜六,母亲和表姨一起从英国回来了。

我还有大阿姨都去接机。班机到台北是晚上八点半钟,等手续办好,接到两人都要九点多钟。表姨的老家在台南,这天先住到大阿姨家里。也是因为理解母亲这方面的不便。

说好隔天大家一起吃饭,母亲上了我的车子,我便开向一直以来的那个家里。

母亲开口:「你今天回家住吧,我跟你商量一下过年回去高雄的事。」

我不作答,可有犹豫。一则因为事前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今天母亲回来,我告诉过赵宽宜,不过并不问他一起接机,因去的人还有大阿姨,一时不好解释。他当时倒也不问。

另外,则为父亲的缘故。

那次争吵後,一次和母亲通话时,我略略地提了,她似乎有劝解的意思,但是说上两句,大概也感到不起劲,再不说了。

至於当时,我因忿忿之下丢弃的钥匙,後来去打扫的阿姨却收了起来。回头她拿给我,我一时也解释不了,只能收下,但是一直放着不管。今天当然不带出来。

母亲回来前联系过张秘书,请他转答父亲,不过到今天,父亲仍未有特别的表示。我早预料到,母亲大概也是,都不期望他在家。

想了想,我仍未答应,可是陪了母亲上楼。

果然,父亲并不在。

而放下行李,母亲不着急整理,只把四处都看了看。可一阵子不回来,这个家仍似昨日般的冷清,感怀并不多。

母亲要我到客厅说话。这次她和表姨一起回来,到时也一起回去。她在英国的生活充实自在,那里有她的一些很谈得来的朋友。台湾这里当然也有她的朋友,可终究应酬的太多。况且,有的人不如不见。

正谈到一半,父亲突然回来了。我跟母亲一时都安静下来,久违的一家三口重聚,毫无一丝感人,只有深深地尴尬。

母亲抬手掠了掠头发,还不说话。父亲神情倒不太僵,犹自端着派头。他问母亲:「什麽时候到的?」

母亲看他一眼,才答:「刚到。」

父亲沉默,才向我看了。那脸色略略地一沉,他见不得我,我也不待见他;反正他在这里,跟母亲是不好谈不下去的,便要走。

母亲站起来拦我,「不是说住下来吗?」

父亲便道:「他要走就让他走!留他做什麽。」

母亲似一顿,朝他看。我已向外走了。开门时,隐约听到他们开始了争执,即使对母亲感到不过意,我还是走出去,将所有的对这个家的憎恶都甩在了门後。

那天晚上,母亲跟父亲又大吵了一次。他们之间都是陈腔滥调了,母亲当然还执意离婚,父亲倒质疑起她在英国认识了一些什麽朋友。两人说不通,末了依然谈不到一个结果。

隔日,父亲气冲冲地走了,後面几天也没有回去。母亲於是喊了表姨过去住。

以往过年,母亲跟父亲都要一起回高雄,这次母亲一点也不提,彷佛不在意了,大概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麽可在亲戚之间隐瞒。父亲在母亲的那些亲戚面前始终好像格格不入,或者也感到轻松。

到了除夕,便只有我陪母亲去高雄,而表姨在前两天就先回去了台南。

今年赵宽宜仍不陪赵小姐去瑞士,还到他外公外婆那里过节。他问我几时回来,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却犹豫,一时说不清;他未多讲什麽,面色还一样,可也不像高兴。

後面话题就扯开来了,直到除夕,谁也不曾再提起。

这次到高雄还是搭乘了高铁,也依然是二舅开车来接。因去年外婆才走,大家聚在一起不免要谈起来,气氛略感伤,不过很快聊了别的,又热热闹闹了;主要也是不想让外公听到又心生难过。

我跟母亲去问候外公。自从外婆走後,他精神有些不那麽好了;可是有些事不太管,不表示不知情。

母亲在我面前向外公表态,「爸,我跟他的情形是不可能会好了。」

外公并不作声,向我看,才问:「你怎麽想?」

我看一眼母亲,她脸上很坦然。我道:「妈决定了就好,我没有意见。」

外公便不说什麽了。

到了晚上,一堆人围炉吃好饭,照例聚在客厅里说话。外公和舅舅及姨丈们谈论了一阵时局,就进房间休息了。

大家仍旧聊着,不过外公一离开,气氛随兴很多。长辈们听着我的这一辈年轻人谈话,适时表达意见。

小表妹这次不问我在美国念书的事,不过还缠着我东拉西扯。她当众问我:「你的女朋友是做什麽的?」

我笑笑,敷衍:「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咦?你交了女朋友啦?」其他人当然听见了,跟着问。

几个结婚的表哥表姐抱着孩子,从刚才便不断地向尚未结婚的人鼓吹婚姻的好处,这时更热心,我全耐烦应付。

小表妹彷佛嫌不够热闹,迳自说出上次在我车上翻出烟盒的事情。她那已经结婚的一个哥哥便说:「哎,女孩子抽菸不太好。」

又有人讲:「也不一定吧,或许是朋友的——是不是?」

我任由他们七嘴八舌,并不去解释。我当然注意到母亲的目光,装作不见。正好手机响起来,大家又一阵鼓噪。

我一迳地从沙发起身,一面接起来,一面走向无人的过道。

「喂?」

那一端有些吵杂,不过赵宽宜的声音很清晰:「你那里好像很热闹。」

我笑道:「你那里也不差吧。」

赵宽宜笑了一下,「哦,外婆他们正准备打牌了,你等等——」

过一会儿,便觉得嘁杂的声音远去了,一阵安静後,突然听到很轻的一声喀啦,似乎推开了什麽,隐约地就听到呼呼的彷佛风吹声。

我想起他外公家楼上的那片露台。我笑问:「你到二楼的露台去了?」

赵宽宜道:「嗯,楼下人太多了。」

我不禁也往客厅那里望,大家仍在那里谈笑,有几个人彷佛向着这里看。我背过身,再往里面走一些。

「我这里也是,不过这样子才叫做过年啊。」

赵宽宜笑了笑,在那安静了一下,忽说:「真奇怪,不过一天不到,可是好像已经很久不看见你。」停了一下,「我觉得,我有点想你。」

他的声音隔着一层才传到耳朵里,好像被蒙住了有点含糊,可又清清楚楚。不曾想过他会向我说这麽露骨的话,我先一怔,心中便一热。

我不由也吐露:「我也是,我也在想着你。」

赵宽宜笑了一下,道:「真的?」

我亦笑,说:「当然,我保证我想你要多过你想我。」

赵宽宜道:「但是现在开始不要太想我,不然,晚点你可能不好睡。」

我听了明白,兀自地热起脸,可低声说:「不要紧,我一个人睡,所以我尽管可以想着你——你知道的。」

赵宽宜轻呵,突然压低声音:「那这样吧,假如你还睡不着,你可以打给我,我有些办法可以让你睡得好一点。」

我可不问他那些是什麽办法,只佯咳着,他倒是笑起来。过一下,他停了停,问我:「什麽时候回来?」

我说:「大概初四吧。」

赵宽宜道:「到时候——」

话未完,就听那一头有谁在喊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便匆匆和我道别了。我并不奇怪或疑猜,他那些亲戚这样的多,总不可能没一个女人。

我转过身,不防地看见母亲。她不知何时过来的,过道上的灯照出她那一脸上的若有所思。

我仍镇定,问:「怎麽了?」

母亲说:「哦,没有,我要去厨房里。」就往前面走了。

我望她背影一眼,便重新回到客厅。不免被揶揄,我只敷衍,这些表兄弟姊妹大概都感觉出来了,後面就带开了话题。

到很晚时,在客厅说话的人慢慢少了,我也上楼去。方进到房间,门突然被敲响,我去打开,是母亲。

她之前便说困了,还以为她早早睡了。我要她进来,一面问:「什麽事?」

母亲还站着,可往左右看了一看,才往前一步,将门微掩上。她问:「晚上那时候,打电话给你的是什麽人?」

我一顿,并不作声,只看母亲。

母亲彷佛局促,说:「哦,我走过去时,听到你——」

我咳了声,打断她,开口:「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母亲却笑了,道:「有哪个朋友会这样说话的?我感觉得出你们很亲近。今天大家在问你——是不是她?你阿姨都来问我,我也不清楚。」

我道:「妈,这个你不用管。」

母亲一顿,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问,你以前那些,都算了,可怎麽也该让我看过一个了吧,假如这个是很好的女孩子,你也不用瞒住。」

我不语。心里在挣扎着,但看着母亲,她脸上似有一丝期盼。我几次话到嘴边都出不了口,只能道:「真的只是一个朋友。」

母亲便一叹气,最终放弃问了,到隔日也不再提起来。不过每当旁人起哄着我时,我都不免向她看一看。

她总还是那样期待的神气。

初四的时候,我便回台北。只有我一个人,母亲还待在高雄,她准备住到年初六,再跟表姨会合飞英国,到时也不用我送机。

我今天回去,赵宽宜是知道的,不过他仍在他外公外婆家里。去年他在法国的姑婆因为暴雪延迟回台,这次如期的在今天飞回来,必定要好好聚一聚,他大概到明天才可能回来。

方整好行李,我接到了赵宽宜的电话。说了几句,他便问我过去。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因是在这种时候,又突然地想起了跟母亲在除夕的谈话,以及很模糊的说不清的抗拒。

我道:「我跟一个朋友约好了去拜访。」

的确本来有过这样的安排,不过因故早早地取消了。而那一头赵宽宜听见,淡道:「之前没有听你说过。」

我感到心虚,道:「也是昨天突然说好的。」

赵宽宜再度静默,才问:「不能拒绝掉?」

我未料他这样地要求,顿一顿,才说:「大概没有办法。」

赵宽宜不说话。

我试着解释:「是一个很久不见到的人,之前跟我约了几次,我一直没有时间,趁着过年这时候才能见面。」

赵宽宜开口:「你的意思就是那位朋友比较重要。」

我怔住,可听出他口气冷下来,忙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赵宽宜质问:「难道不是?现在这种时候——朋友什麽时候不能见?」

我并不料他也会有不讲道理的时候,有点怔住。可因理亏在前,我耐烦地道:「刚才我不是说了,跟这个人平常凑不上时间,只有这个时候才好见面。」

赵宽宜道:「所以你还是觉得跟那个人见面比较重要。」

我哭笑不得,道:「你讲点道理。」

赵宽宜说:「是你先不讲道理!那也不是公事上的朋友——我的要求并不过份,你以为我是为了什麽要求你这个?」

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可更感到不快。因他一向知道我的为难,又在这麽一个特别的敏感的节日,他为什麽不能多些考虑。

我道:「那之前不是说好了,尤其这种时候,不用总叫我去。我也不叫你来跟我家这里的人见面!」

赵宽宜呵了声:「现在你说这样的话?」

我按不住脾气了,回道:「不然要我怎麽说?」

赵宽宜讲:「不用说了——」就挂了电话。

我愣住,望着手机呆了一下子,霎时满腔的气忿。

我把手机丢开,重新取大衣穿,拿了钥匙即出门去。便开了车,在市区里漫无目的地穿梭,倒不那麽生气了,是换成一种无奈何的烦躁。我并不想总是为了这种事和赵宽宜争执,却又无法避免。

我将车子停到路边,准备打电话,才想起根本没有带手机出来。我改而掏菸,也是摸不着,烟盒是放到茶几上了。

我叹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当赵宽宜开门进来,我正委顿地躺在沙发上翻杂志,一时吓了一跳。

我拿开杂志,坐起身,有点茫然地望他。下午回来,我先找了手机看,他是一个电话也没有再打过来。我想,他一定很不高兴,或许要到隔天甚至两三天後才气消。倒想不到他现在回来了。

赵宽宜面无表情,他一向也是这样,可这时看起来又特别的冷淡。他走过来,一面彷佛随口地问:「你不是说出去吗?」

我怔了一下,才恍然过来,支吾道:「哦,那个……是下午的事情了。」

赵宽宜站在沙发旁看着我,过一下子後才坐到旁边的空位。他似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灰缸,那上面是满满的烟蒂。

他又看我。

我不由要解释:「我没有注意到——」

赵宽宜打断:「我也不说戒菸,不过还是别抽太多了。」看了一下时间,又问:「吃了没有?」

我愣住,说:「哦,还没有。」

赵宽宜道:「我也没有。」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今天就回来,你外公那边不说什麽吗?」

赵宽宜静默,才说:「反正我不管了。」

我一愣,不禁笑了,「说这样的话,真不像你。」

赵宽宜看着我,「那怎麽才像是我?」

我不由说:「你总是知道什麽时候该要什麽样子的。」

赵宽宜不语,过一下子,道:「我有时候也不见得知道。」

我怔怔地望着他。

「我讲过,我不会两面标准。」他又说:「我也明白,你家里那些事我插不上手,但我不觉得跟我是没什麽关系的,好像外公外婆,或者其他的我想让你认识的人,我也是不想你在他们之间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还是看着他,可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赵宽宜倒一笑了,彷佛也不用我说什麽。他拍了拍我的肩,站起来,「好了,去吃饭吧。」

我无声点了头,慢吞吞才站起来。他已经拿了我的大衣,朝我递来。我看向他,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臂,一把抱住他。

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赵宽宜不说话,可两手也来抱住了我。好一下子,我跟他才相互地松开手,看着彼此都是一笑。

我拿过他手上的大衣穿,「走吧,吃饭去。」

赵宽宜向我看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吗?姑婆的厨艺很好,今晚是她下厨,为了弥补我的损失,你请客。」

我笑了笑,可不敢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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