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呀……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一个头发披散在草丛里、有着由黑至黄的双眸的女孩,缓缓撑起了她的身子。不经意的低头,看着手上布满刺眼的红色血迹,一滴一滴滑落指缝滴到底下的草丛上。
「啊……我又杀人了吗?」
这是很常发生的事,她心想。每次熬夜到很晚,正想去睡觉时,总会有一阵晕眩,再睁开眼,便会从草丛中醒来,看见眼前这副景象。她装作没事的站起来,随手将血抹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啊!姐姐你回来了呀!」一道宏亮的女声从树林里传出,接着跑出个娇小的人影。刚站起身的九鬼萤纱对着来人──丹羽凛香笑了笑,嘴角弯出幸福的弧度。凛香看了萤纱一眼,而後扭头道:「没啦!我是路过呢!我、我才没有特意跑出来看你安不安全,我才没有担心你呢!」
萤纱被逗笑了,看着在家稚气尚存的妹妹,连声说:「好、好、好,我知道我们家凛香才不会那麽关心她姐姐呢!」萤纱走上前,伸出手想摸摸凛香的头,但又随即藏至身後,不让她发现手上的血迹。
「话也不是这麽说……」凛香眼神扫视了萤纱全身上下,「姐姐没有怎麽样吧?你昨晚突然冲出家门,害我下了一跳。」
「我……」萤纱的眼神往左上飘去,试着回想起昨晚的记忆,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她什麽都想不起来。
「你忘了就算了啦,我们一起回家吧。」凛香勾住萤纱的手臂,往森林的出口跑。
「等等等等一下啦!」萤纱拉了拉自己的长摆,适应着凛香的速度。脚上穿的木屐也因快速奔跑而咔咔作响,凌乱的发丝随风飘扬着。
愈接近家门,萤纱脸上的担忧感愈多,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开。
眼前突然闪过的一遍腥红,她似乎看见家人全部被杀、屍体上长满蛆虫的画面,但画面一稍即逝,还来不及等萤纱一一记住这恐怖的画面。这使得她急得大喊:「等等!凛香!不要过去了!!」
凛香似是没听见般,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凛香!不要过去了!你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吗?!」
萤纱想往前跑拦住她,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等等……刚刚她不是勾着我的手臂吗?是什麽时候放开的?」萤纱冷静下来思考着刚刚发生的异样,随即又抬头喊道:「凛香!」
「姐……姐?」听到妹妹叫她的声音,萤纱抬起头看向凛香。她的头突然扭了一百八十度,脖子的血顿时喷了出来,凛香的紫红色双眸对上萤纱的黄眸,「姐姐不进到家里吗?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都在等你喔。」她挂上一抹邪笑,那颗本来应该可爱的虎牙,现在却还有邪恶的味道。
梦醒了。
「凛……凛香,她在哪?我在哪?」
女孩这次并没有立刻起身,身体的酸痛不允许她这样做。看着眼前的蓝天白云,她很庆幸自己身在这里,能悠闲快乐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萤纱撑起身子,跟刚刚梦里的情境一样,她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她把它擦在树干上,而後站了起来。
这次,没有凛香的声音,没有凛香的问候,萤纱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不太单纯、跟刚刚不太一样。
正当萤纱思考着,眼神缓缓飘向前方,她的瞳孔突然一缩,惊叫道:「不是吧……?」
她抓起长摆和服的其中一摆,好让自己等等的奔跑不会受限。跑出了森林,刺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可顾不了那麽多,半眯着眼,看到了眼前那沦为废墟的「家」。
这都是些什麽啊……
内心扩大的不安可不让她继续发愣下去,她急忙跑上前看看家人是否都平安无事。「凛香、翼、父亲、母亲!」
她走进废墟──许多倾倒的木板当中,凭藉着自己的直觉走到了「卧室」的区块,她举起一块又一块沉重的木梁往外扔去,她觉得她的手快废了,但仍旧想看到呼吸尚存的家人们。
她失望了,她能找到的只有残存的血迹、满地的血,但也只有血迹,屍体不知去向。
「喀哒!」旁边的古井忽然有声响传出,「喀哒、喀哒、喀哒……」一声比一声响亮、音调一声比一声还高。她知道,那是打开古井盖子的声音,之前玩捉迷藏时也常常躲在里面。那早在几百年前就没水的古井要被打开了,萤纱不敢回头,她怕她心底的期待只是徒然。
「姐姐!」凛香的声音率先朝萤纱袭来,她放心的一笑,「姐姐!」又是一声,是尚未成熟的男音。
「凛香、翼!幸好你们都没事!父亲母亲呢?」
「他们……」凛香率先开口,呜咽了一声,垂下眼说不下去了。翼举起手指了指那些废墟,低下了头,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姐姐没有保护好你们!昨晚那梦游的病又犯了,对不起!对不起!」萤纱咬住下唇,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前紧紧抱住他们。
「才不是!」翼用微哭腔在萤纱的耳边说着,「才不是!姐姐昨晚把还在熟睡的我们丢进井里後,才跑去杀那怪物的!你有保护好我们!」
「姐姐……原来每个晚上跑出去是为了杀怪物啊……」凛香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姐姐我什麽都不知道,还在怪你都不陪我玩,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萤纱先是茫然的呆滞了一下,她不记得有发生过这回事。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萤纱放开他们俩,试着诚恳的面对他们清澄的双眼。
「大概是姐姐压力太大了吧!」他们善解人意的表情,使萤纱欣慰一笑。
「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办?」萤纱回头看了看那一片废墟。
「呜呜……父亲母亲……」翼控制不住眼泪,又开始哭了起来。
明明昨晚还那麽欢乐的一家人,现在就变成了三个无家可归的穷小鬼。
「嘎──嘎──丹羽凛香、丹羽翼、九鬼萤纱──立即跟着我走──」尖锐恶心的声音从他们正上方的空中响起,徘徊的乌鸦。
萤纱并不是凛香和翼这对双胞胎的亲姐姐,她是被他们父母亲所收留的,在一个血月的夜晚。
「那是什麽声音!」翼摀着耳朵大叫,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可怕和未知的。
「姐姐……那是什麽啊……乌鸦?」凛香紧紧抱着萤纱发抖道。
「呵,是鬼杀队的鎹鸦啊……」萤纱的眼神充满疑惑,但嘴巴幽幽的吐出这一段话。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什麽是鎹鸦?为什麽我嘴巴自己动了!!
萤纱脑内满是疑惑和不解。
「姐姐知道?」凛香水汪汪的大眼盯着萤纱。
「我不知道,只是嘴巴自己讲出来了。」
「那只乌鸦感觉好厉害啊!!」翼放下摀在双耳的手,眼睛闪烁着光芒看着在顶上飞的鎹鸦。
「嘎──嘎──快点跟上──」鎹鸦的声音在天上回旋着。
「姐姐,怎麽办?跟着走吗?」凛香拉了拉萤纱的和服袖子。
「当然,走吧!」萤纱的嘴角勾起微笑,像太阳那般,驱散凛香和翼内心的不安。
☆
「嘎──嘎──进去休息──嘎──这是主公大人的命令──」
夕阳西下,西风徐徐佛过脸颊,萤纱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三人和一只鎹鸦从山上走到镇上,长途的跋涉使年纪较小的两人脸色苍白,平时不常特别锻链体能的萤纱却还是精神满满,牵着两人的手大步向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体能竟是如此得好。
鎹鸦停到写着「藤」的大门,用嘴巴啄了啄木制的大门,发出「叩、叩」的声响。
「来了来了……」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响起,接着,门开了。门後年老的妇人,身穿传统深紫色和服,浓密的白发用木簪高高绑了个包头。皱纹使年老的妇人双眼微眯,松弛且苍白的皮肤在夕阳的照射下添了些血色。
「老妪已接到指示,请三位跟我来。」老妇人向三人比了个「请」的动作。
萤纱率先踏进庭院,「来啊!」她对着门外的弟妹们伸出双手,微笑着要他们不需害怕。
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紫藤花瓣所铺成的大道,两旁的紫藤花却没有在凋零花瓣。正前方是一栋两层楼的日式建筑,明明是寻常普通的建筑,却使萤纱一阵哆嗦,首次感觉到了不同於以往、庄严的氛围。
奇怪?这不是开花的季节吧?萤纱心里想着,一手便负上了花瓣,紫色花丛在萤纱的嫩白手心上,像是毒药般,慢慢在手心上留下腐蚀的痕迹,吓得萤纱将手上的紫藤花丢掉。
「融掉了……」萤纱看着自己的伤口若有所思,伤口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中,「吓死我了……」萤纱小声嘀咕了几句。
「嗯?您说什麽?」前面的老妇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萤纱。
「没、没事!」萤纱像是心虚的小孩般,急着把手藏到身後。
「姐姐你的手怎麽了?」站在萤纱後面的凛香抓住她的手腕,用很小声的音量跟她说,她紧紧将拳头握紧,因为她知道伤口还未完全恢复。
「没什麽啦,凛香去摸一下紫藤花好不好,它好漂亮呀!」萤纱生硬的岔开话题,随手指了一旁的紫藤花。
「嗯对呀,真的很美……」说罢,凛香伸手拨了拨一整排的紫藤花,花瓣落在她的发丝上,俨然像是紫藤花精灵般。
「借我看一下手!」萤纱拉起她的手,惊讶的表情全写在脸上,凛香的手并没有被腐蚀。
「三位贵宾,」老妇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萤纱一回神,才发现已经走完那偌大的庭院了,便抬头看向站在回廊的老妇人,「请进。」
这传统建筑内,有着看不到尽头的回廊、一间一间的房间。老婆婆像三人介绍了食堂、澡堂、卧室等等……还说只要门口有「藤」字样的,就是供鬼杀队休息的。
参观完一楼全部的主要休息空间,三人怔怔地站在房间门口,翼幽幽讲出了大家的心声:「鬼杀队平时都那麽奢侈的吗?」
洗完澡後,萤纱换上了已清洗乾净的萤黄色笼目纹和服。笼目有着驱鬼的意涵,满满的六芒星能让鬼数不完的传说。他们的父母亲从捡到萤纱的那刻起,就让她穿着这类的笼目和服,期许她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可是我们不是那个什麽鬼杀队啊!我们连那是什麽都不知道……」一进到房内,便看到翼和鎹鸦正争吵着。
「嘎──嘎──闭嘴、闭嘴──等选拔、选拔!」停在他肩上的鎹鸦顺带戳了他的头壳,翼呜哇了一声,摀着额头躲到凛香身後。
「什麽选拔?!」凛香双眼充满泪水,鼻头浮上了激动的红。
萤纱看到她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走上前坐到凛香旁,顺了顺她的发丝,「乖,凛香不要哭啦,选拔就是去杀鬼的,如果允许的话,我会保护你们两个的!」萤纱对他们笑了笑,但这串话也彷佛像是嘴巴自己说出来的,她对这类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发现自己的记忆有很大的断层。
「鬼?那是什麽?!是杀掉父亲母亲、那恶心怪物吗!」翼吓得躲到被窝里,只露出两颗眼球盯着萤纱,「不是吧……?」
「应该就是了吧,」萤纱伸出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头,「喂,你这鎹鸦,叫甚麽名字?」
「嘎──等到你成为我主人再说──嘎──」颈部有着些微黄绿色的鎹鸦说道。
「欸是吗?那接下来我们会去哪里特训呢?总不可能赖在这里不走吧?」
「其实姐姐……我觉得赖在这里也还不错……嘿嘿。」凛香对萤纱笑了笑,露出那对可爱的虎牙。
「不行!」萤纱立刻驳回,「请不要造成别人困扰!」
「喔好吧。」凛香不开心的垂下嘴角。萤纱心里清楚的很,她只是在撒娇而已。
「嘎──笨蛋人类要不要听我说啊──」
「要啦你这只死乌鸦!」萤纱向鎹鸦瞪了过去。
「嘎──接下来会到鬼杀队本部──能不能被收成继子就看你们自己了、如果当成继子就继续特训──嘎──没被当作继子的话就自己出去自生自灭、嘎──」
「欸?没有第三方案吗?只有是或者不是,也太惨了吧……」
「不知道、主公大人只有这样跟我说、嘎──早点休息、嘎──」鎹鸦飞出窗外,消失在夜空中。
「嘎嘎嘎的真是吵死了。」萤纱揉揉自己有些发疼的耳朵。她的听力从小就很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声的那种,不过还不到能听出对方在想什麽的程度。
「喂,翼,姐姐恢复正常了吔!」凛香用手肘撞了撞她的亲弟弟。
「嗯对啊!真开心!」翼跟着笑了起来。
「嗯?我刚刚不正常吗?」萤纱疑惑的望向两人,她不觉得自己有失常的行为呀。
「嗯,从早上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很自责,脸上的笑容也都不好看,刚刚跟鎹鸦讲话的时候才恢复那精神充沛的姐姐!」凛香捏了捏萤纱的脸颊,「呐,姐姐,我今天晚上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我也要!!!」翼也贴了上去。
「好哇!大家一起睡觉!」萤纱关掉灯,和他们手牵手躺了下来。
她听着旁边两个人均衡的心跳声。他们应该都已经安稳的进入梦乡了吧,希望。
萤纱也想要好好的睡觉,希望不要再梦游了。
突然,凛香闷哼了一声,脸上扭曲的表情能看出梦境似乎不是那麽的安稳,萤纱紧紧握住凛香的手,哼起了母亲生前常哼的小曲:「睡吧睡吧、乖乖的孩儿睡吧、睡吧……」
唱着唱着,萤纱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留了下来。距离上次哭泣的时间她也不记得了,或许打从出生那刻哭过後,就再也没流过泪了。爱逞强的她,不希望常常自怜的自己,因此总是展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给家人看。
呜呜……母亲、父亲……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凛香跟翼!不再受到「鬼」的侵扰!
萤纱缓缓比上眼睛,安稳的进入梦乡。丝毫没发觉自己流下的泪水,竟是像星火般闪耀着光芒。
☆
「嘎──嘎──早上了──起床、起床!笨蛋人类!起床──」鎹鸦一早的声音明亮,吵醒了萤纱。
「拜托闭嘴。」萤纱坐起身来,看着停在窗沿的鎹鸦就是一阵扶额叹气。
萤纱天生听力很好,在睡觉的时候也听得到别人在讲什麽。能不能给我一个安静的早晨?!
「起床了呦。」萤纱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今天要继续赶路!加油!」
「好啦……」凛香揉着眼皮爬了起来,惊讶的看着手上她与萤纱相牵的手,「姐姐!你没有梦游了!」
「是啊,我想应该是外面那片紫藤花起作用了吧!他不是说鬼最讨厌紫藤花了吗!」
「他?谁啊?昨天那老婆婆没有这样说过呀……」
「是、是吗?」萤纱眼神闪躲,印象中是个少年跟她说的。那到底是什麽时候呢……?
「喂!丹羽翼!起床了!」凛香看了一眼不正常的姐姐,转而晃了晃翼抱着被褥的瘦小身躯。
她可不想让姐姐那麽难堪呢。
☆
鎹鸦拍动着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嘴里嘎吱着准备出发的哨音。
「祝各位平安。」老妇人微微欠身,不灭微笑的祝福萤纱等人。
「谢谢婆婆的照顾!」
「嘎──走了、走了!」鎹鸦往前飞,凛香和翼的脚步也紧跟着牠。
萤纱抬起头,望向鎹鸦飞往的那片天空,独自咽了下口水,澎湃的心跳声咚咚咚敲击着她的耳膜,既是期待也是兴奋。光耀的眼神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闪闪发亮,脸颊两旁的发丝随着风肆意飞扬,脚上穿着的木屐正缓缓抬起,跨出了第一步。
「有什麽在前方等着我呢?」她开心的笑了,发自内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