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没事去东海做什麽?」江彤收拾着两位主子的衣物,为他们准备行囊,像个老妈子一样不断叨念,「您这时间不好好休养还带着王妃到处乱跑,您……」您清楚您自己身体现在是什麽情况吗您。
江彤好大力气才把後面那句逾矩的话吞咽回肚子里,手上摺衣服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停。
「没什麽,就想出去走走。」
小七人不知道又跑去哪个角落打滚偷闲,寝殿里只有鄀霄和江彤。
鄀霄坐在椅上翻着小七借给他的话本,漫不经心地说,「有种感觉让我现在得出趟远门。」
「但、但是……唉,算了,不劝您了。」殿下心意已决就不是旁人能轻易左右的了,他还是清楚的。「那殿下,让我跟您二人一同去吧,好歹能给您跑跑腿啊。」
「不用。」鄀霄毫不犹豫地拒绝。
「……喔,好吧……」江彤丧气地应了声,见他确实不想再多谈,便只好转移话题。
「那面具……您真的不带吗?」您不是把那面具宝贝得紧吗?
江彤方才听到鄀霄说不用准备面具时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殿下病了。
鄀霄抵在书封上轻敲着的手指立时僵住,沉默半晌,还是给予同样的否定答案,只是语气稍有些低沉。
「……不了。」
当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从决定要去东海後,小七就不断耳提面命说他们要低调出行,不能让人发现他是霄将军,不然引起骚动很麻烦,因此严厉禁止他戴任何毛绒绒的面具,连小白在人多的地方也要做伪装。
鄀霄觉得十分可惜,但基於合情合理,还是勉为其难地妥协了。
不知道其中缘由的江彤很感动,认为是鄀霄终於想通了。
「太好了,殿下您终於愿意以面示人了。」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戴面具的殿下,可是直挺挺地吓晕了过去,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都是那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找自己索命的画面。
「……」鄀霄找不到知己不想应答,他放下话本,走到自己的床边看着上头放置的长条型木箱。
说起床位,从新婚第一夜之後,他们两个就开始分床睡,但为了避免他人多嚼口舌,并没有分寝殿,而是在鄀霄原本的寝殿内多加了一张床,两床之间隔着一扇屏风,成了各自的小空间。
现在能进他们寝殿的只有江彤,其他侍女和下属在未经许可之下都不再进来。
小七的床很有个人特色,他睡醒後总不爱摺被子,被子永远团成一团,挤在床正中间。
江彤试着给他摺过被子,但小七反而不喜欢。
「反正被子摺了下次睡觉还不是又要弄乱,早中晚都要睡觉,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摺被子呢?」小七振振有词地说道,「而且不觉得被子摺得方方正正的,就一点都不温暖了吗?团成一团随时都能抱着睡,多舒服啊。」
於是江彤再也不帮他摺被子了。
木箱上头画了禁制,除鄀霄本人外,其余人皆不可碰触。
现在好奇心旺盛的小七不在,他才把箱子拿出来。
「您要带铭君剑吗?」江彤紧张地看着鄀霄打开那个长型木箱,从中取出一把古朴长剑,「要不还是换其他把剑吧,您这把……」
鄀霄打断他的话,「不了,带其他的剑也不如铭君。」
铭君剑是认主的剑,若是使用其他刀剑对他而言也没一顺手的,若真遇到需要他剑出鞘的时候,还是带惯用的配剑较安全。
「……殿、殿下,此行请您、请您务必……多加小心。」
沉默许久的江彤哽咽,他总觉得此行令小鸟儿心慌得砰砰乱跳。
「别哭,我又不是死了。」鄀霄轻轻叹气。
再说,谁能无死。神鬼对於圆寂与否更不该紧揪着不放。
当夜,江彤红着眼亲自进东厨监工,搞出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大餐,比洞房花烛夜後的那顿早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七还以为这是欢庆他们明日启程,吃肉吃得可欢了;而深知江彤在想些什麽的鄀霄,什麽话都不想说,只能面无表情地美酒佳肴一口一口吃下肚里。
但他绝不同意这是什麽最後的晚膳。
而在他们启程离宫後,白家大姊白薇,气冲冲地跑来长夜宫要找霄将军讨说法却扑了个空,听闻两人去度蜜月後,更加愤怒地扬言要跟霄将军决一死战,这就是後话了。
次日,东海岸边的无名崖上。
原本以为可以立即前往龙宫,没想到他们凭己之力到了海边之後,变回原形的巨型小白死不让小七坐到他的背上,互看不顺眼的两只白字辈正式杠上。
上古神兽的脾气通常都特别大,尤其犼更是高傲无比,只会对主人低头。
鄀霄哄了又哄,摸了又摸,努力给小白顺毛,还让他变回巴掌大小,给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一只神兽要什麽亲亲抱抱举高高?你是狗吗?小七抱胸站在角落非常不齿。
小白听了一堆好话,好一番功夫後终於愿意勉强纡尊降贵让小白坐上他的背。
「避水珠吃了吗?」鄀霄依旧坐在他的背後,双手虚拢在小七身侧。
「吃了啊,你刚刚不是看着我吃的吗?」小七仰着头往後看,觉得他烦人没好气地说。
鄀霄应了声,没说是因为怕小七贪玩,一时好奇又把它偷偷吐了出来不知道藏哪儿了。
「然後呢?我们要干嘛?」就站在崖上看海吗?小七揪了一把小白的毛困惑问道。
然後,小白就载着他们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七吼出了三日不绝般的惨叫,落入水後仍犹在鄀霄耳畔萦绕,一向淡然的他都被那副「好嗓子」给惊呆了几秒。
即便吞了避水珠,身为四只脚的陆地生物对水还是有天生的恐惧,难以抑制,何况还是毫无预警的自杀式跳崖,吓都吓死了。
咕噜咕噜咕噜。
头刚没入水中,小七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尖叫也戛然而止。
他不敢呼吸,怕水会呛进肺部,浑身如坠冰窟般的冰冷,他忍不住扑腾,用狐狸刨水的姿势,双手双脚并用挣扎着想要回到水面上。
水面波光粼粼,快要能回到海上时,小七被人拦腰抱住,一把拖回了水底世界。
小七瞪大了眼睛,更加使劲挣扎,看着海面上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
救命!
杀狐狸了!
「别怕。」
一道叹息声彷佛自幽远深处捎来,又轻又浅,刹那间就消逝,像是错觉似的,小七愣了一下。
一只大手按住他的後颈,就像小时候母亲会叼着贪玩的他回房间那样,将他提起转了个圈。
他看见鄀霄。
还有海,海底的颜色深沉沉的,由浅至深,深处是浓的化不开的墨蓝色。他们周围环绕着大量反射天光的雪白泡沫,一闪一闪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
鄀霄就静静映在那光景之中。
他看见鄀霄抱着他,一身白袍快要融入大海,看向他的双眼好像也染上水的湛蓝不似平日的清透琉璃,静静地映出他的身影,双手环抱着他。
海里很安静,听不见外面海浪的声音,像是与世隔绝了。
鄀霄的嘴唇张开又阖上,小七看了几次才懂得他在告诉他「别怕」。
避水珠很奇特,他明明在水中却完全不会弄湿自己,呼吸也像在陆地上那样简单,他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听得到我说话了吗?」鄀霄出声向他确认,「冷静下来了?那我要将手松开……」
「等等!」小七紧张地伸出手反抓住他的手掌,鄀霄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了下。
这是他们自成婚那天後,第二次直接相触对方的肌肤——不,也不能说是直接,他们两人的掌心中还隔着海水,但那触感却仍是十分清晰。
鄀霄调整了下手指的位置,让自己的手掌包拢住小七的手,掌心相连。
「不用怕,你只要在我身边我都护得住你。」鄀霄看出他怕水,难得多说了几句安慰他,也不再提松手的事,「避水珠时效长达十四日,水不会呛着你的。」
「哦、喔……」小七讷讷应声,撇开头用空着的食指搔了搔鼻尖。
「你爱吃鱼,却那麽怕水。」鄀霄眼尾稍稍弯了起来,忍不住打趣他。
「……你爱吃猪肉,难道就爱住猪圈了吗!」果然还是想笑话他!丢脸後的小七气得想咬人。
鄀霄看得他气鼓鼓的脸颊,却又因为受人好意而无法动手只能皱起的眉头,无声地笑了。
真是只好辩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