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那天,两人因为经过风吹雨打,又在泥巴草地里混了一下午,浑身脏兮兮的回到爷爷奶奶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阿嬷可谓是怒发冲冠——手中拿的不是锅铲了,而是菜刀,见到两人拖着脚步慢吞吞进门的模样,差点没提起菜刀直接砍下去了:「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
华知旭一下子躲到温谨彦背後,从他身後探出颗脑袋叫道:「阿嬷息怒息怒!我们迷路了啦!」
「迷路?几岁了还迷路!你又不是第一次来!」阿嬷暴跳如雷,拿着菜刀指着温谨彦:「还有你,华知旭没长脑袋也就算了,你也不认路吗?」
温谨彦丝毫不慌,温温柔柔的笑着後退了一步:「华奶奶,真的很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嘛。我第一天到,知旭太兴奋了,想到处带我看各种好玩的地方,跟我讲和你们两位在这里的回忆。一不注意,就忘记时间了。」
「那你们是去泥巴里打滚了吗脏成这样?!」就这狮吼,要不是这里是乡下,绝对会被邻居投诉的。
温谨彦忧心道:「华奶奶,就算您看起来年轻,也不能老是生气啦,会长皱纹!」
阿嬷的眉头抽动了一会。半晌,终於放下了菜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饿死了吧?」
华知旭乖巧的道:「饿死了。」
阿嬷凶狠道:「饿死最好。饭在餐桌上,你们赶快去吃完上床睡觉。」
温谨彦和华知旭悄悄对视了一眼。说实话,从进门那一刻,就闻到饭菜香了。
果然,阿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啦。
☾
那天半夜,平时总是沾枕就睡的华知旭,竟是破天荒的没有多少睡意。他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温谨彦?」
旁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嗯?」
华知旭道:「你睡着了吗?」
温谨彦:「......」无奈的说:「没有,怎麽了?」
「我睡不着。」华知旭道:「来聊天吧?」
今天折腾了一天,温谨彦早已眼皮沈重,睡眼惺忪。他翻了个身,低声道:「聊什麽。」
「我今天想跟你讲实话。」华知旭的声音很轻,让人不解他到底想不想让人听清楚。「你注意听喔?」
「嗯。」
「我还满羡慕你的。」他有些别扭的道。「你就是所有大人最喜欢的那种小孩。聪明,听话,还很有礼貌......很懂事。」
闻言,温谨彦好像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有点想笑:「你怎麽了?干嘛突然夸我?」
华知旭有点恼怒:「就说是实话了嘛。」沈默了半晌,他又默默补充道:「反正,就是那种很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我妈都想跟你妈交换儿子了!喔,不对,惠心阿姨大概也不要我啦。」
温谨彦:「哪会?我妈明明超喜欢你,她也很想交换儿子。」
「你说了不算。」
温谨彦欲言又止了一会。
良久,他温声开口道:「知旭,有一句被说烂了的话,其实很有道理。那就是世界上哪有人是完美的?只是人很容易忽略自己的优点,放大自己的缺点去做比较,然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说,这样比公平吗?」
见华知旭沈默,温谨彦继续接道:「我喔,一直没告诉你,我很佩服你。滑滑板耍帅的样子,我也超羡慕。」
「......」华知旭扯了扯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温谨彦,滴咕道:「你说教的样子很像一个老头。」
但温谨彦知道,他肯定在偷笑。
☾
接下来的六天时间,过去的比华知旭想像的还要更快一点。
本来以为会多灾多难的一周,风平浪静的就来到了尾声。
喔,如果排除第三天时忽然降临的台风,倒也能算是风平浪静。
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在狂风骤雨下不堪重负——屋顶破了好几个洞,开始滴滴答答漏水。於是等到早上醒来,客厅的水都淹到脚了。
结果那一天,两个小孩就成了童工,爬到屋顶上,帮忙修修补补了一天。
因为这件事,阿嬷认定他们还不算太没用,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几个小时,然後又开始挥锅铲。
但是整体来说,倒也算是一段不错的时光——两人白天去溪边玩水、抓鱼,到处比赛爬树,也去秘密基地睡午觉,到了傍晚就捉萤火虫。更何况阿嬷凶归凶,厨艺却也十分不错,两人吃好睡好,过了几天也没什麽怨言了。
到了最後一天,阿嬷甚至破天荒的容许温谨彦表演吉他给她听,也让华知旭重拾滑板秀了两手。
在阿公送他们回到来时那条泥土路时,看见爸爸的车已经停在路边等候多时了,华知旭竟然忍不住在这时回头望了好几眼。
「你舍不得喔?」温谨彦也跟着转头看。
「拜托,怎麽可能。」闻言华知旭立刻转了回来,大摇大摆的上前拉开车门。
随着车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久违的冷气接触到了皮肤,唧唧蝉鸣和南部阳光也被就此隔绝。车子渐渐驶离,华知旭不得不承认,他不再那麽讨厌这个地方了。
或许是有个家伙陪伴的缘故。
☾
然後,温谨彦和华知旭就在一天天流逝的日子中,一成不变的长大。
之所以说一成不变,是因为温谨彦仍然是万年不变的全班第一,而华知旭也变本加厉的考着倒数。
拿到成绩那天,回家路上,温谨彦忍不住问他:「知旭,我帮你补习吧?」
华知旭踩在滑板上,单肩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道:「不用啦。」
温谨彦道:「再这样下去,你妈都不让你玩滑板了。」
「我又不是最後一名!」
「......你真的不要?免费的喔。」
闻言,华知旭总算是回过了头,瞅了温谨彦一眼,撇着嘴道:「谢啦,但我还不想变成四眼田鸡。」
温谨彦被他气笑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华知旭之所以有此一言,是因为六年级放寒假时,温谨彦就因为书读太多而近视了。从下学期开始,他配了一副眼镜,从此华知旭又多了一个「不想变成四眼田鸡」的藉口来拒绝用功,倔强的要命。
於是这件事情就这麽不了了之。
国一那年,他们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小小变数。
「铃——」
华知旭听见电铃,拉开门的那一刻,一团白色不明生物便在电光火石间冲进客厅,奋力迈着小短腿上演一场绕圈冲刺。
华知旭一边让路,一边傻眼:「这一坨哪来的啦?」
温谨彦一下子伸手将那只小狗环抱住,笑咪咪的举到了起来:「我爸送我的狗。才两个月大,很可爱吧?」
华知旭道弯下腰,想与这只狗平视,於是温谨彦便又将手往前伸了一点。怎料这不知好歹的萨摩耶忽然打了个喷嚏,喷了华知旭一脸。
华知旭:「......」
温谨彦尴尬的笑道:「知旭你要不要帮他取名字?」
华知旭英文单字记不住,记仇却是很在行。他抹了抹脸,满脸写着嫌弃的後退了一步:「这哪里像狗了啦?明明就跟羊差不多。」
温谨彦眼珠子一转,略一思索,愉快的道:「有道理。那就叫『mouton』吧!是法文的绵羊的意思。」
华知旭抗议:「我连英文都讲不好,你还给我秀法文!」
温谨彦道:「一个名字而已啦。」
华知旭抬着下巴,很敷衍的来了个音译:「既然这样,听起来像木桶,我就叫你木桶吧。」
温谨彦很随和:「好啊。」
萨摩耶同样温和的「汪」了一声。
事实证明,「物似主人形」这句话是挺有道理的——接下来的时间里,华知旭总觉得这只狗每次坐在他脚边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笑嘻嘻的样子,和温谨彦有些神似——但是狗哪来的表情?!
还有,那阴魂不散的性格也绝对是跟主人学来的。任凭华知旭如何嫌弃,木桶仍然不依不饶的跟进跟出,恍然间,让华知旭出现了一种时间回到三年前初识温谨彦那时的错觉。
最终的结果也很相似——华知旭就放任牠跟着了。
又一年落枫染红的秋天,又一场平平淡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