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去,很快地,来到许海芹的婚礼的前一天,正是礼拜五。
刚离开学校,我便接到前辈的电话,她想买晚餐到我家跟我一起吃,我说好。接到这通电话我其实不太意外,应该是说,预料之中。
一直陪伴我的前辈深知许海芹对我的影响,会选在这天来我家,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我收起手机,笔直地朝着住处驶去。
回到家後,我将客厅稍作整理,等前辈到来。七点一到,听到门铃声,我赶紧站起身走向门口,一打开,脸上笑容瞬间凝滞。
「嗨。」
前辈……不是自己来的,她带了一个人──一个,对我而言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
「我买了三人份的麻辣锅。」前辈出声道:「你、我,还有许海芹的。」
站在前辈身旁的女人,便是许海芹。我往後退一步,抿了下唇,「……请进。」我的脑袋一团乱,完全不明白为什麽许海芹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坐在客厅中,彼此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气氛跟着莫名沉重。不一会,前辈站起身道:「我去倒水。」便走进後方厨房。
我抬起头,余光瞥见许海芹的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我顿了下,低下头,假装没有察觉到。然而,许海芹开口了。
「你……还是没变。」
我一愣,看向许海芹如往昔般的清秀面容,不禁脱口而道:「你也是。」
她笑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样的笑容,不知怎麽地,想起了我们的高中三年,那段纯粹得让人鼻酸的日子。
许海芹两眼笑得弯弯的,语气欢快道:「那就好。」
前辈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餐具与水杯。我站起身接过,许海芹则是打开塑胶袋,彼此之间忽然融洽许多。
聚在一起吃火锅是联络彼此感情、迅速亲近的一种方式。火锅料一一放到锅里,等着煮熟时,我开口,故作自然地问:「你们怎麽一起来?」
我看向许海芹,可说话回应的却是前辈,「一直都有联系,今天刚好彼此都有时间。」她说得很轻巧,可我却感到违和。
许海芹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我别开眼,动筷夹菜一边低道:「这样啊……」
我们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锅,吃到一半,前辈的手机忽然响起,她走到一旁接起,脸色有些凝重。正当我想是不是医院出事时,她挂上电话朝我歉然道:「对不起,我可能要赶回医院。」
语末,前辈拿起包包与外套,许海芹跟着站起身,「那我也该走了,我下去叫车。」
「等等。」我叫住她们俩,「我……等等载你回去吧。」
许海芹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前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我点点头,「也好,你们慢慢吃。」前辈关门前,又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真的……不明白她在想什麽,又为何这麽做。
「那我们把剩下的吃一吃吧?」许海岑问。
「好。」
语末,我们回到沙发上将剩余的火锅料与肉片一一吃完。许海芹收拾桌面与擦拭,我则是在厨房洗碗。
听着唏哩哗啦的流水声,我有些恍惚。没想到过去曾向往的日常,会在许海芹大婚前晚实现。那时的我们还有力气做梦,想着许久的以後,同居的生活或许平淡,但我们有彼此。
我说不上心中是什麽滋味,是感慨也是惆怅,却又隐隐地觉得曾经的遗憾园满了。我对许海芹从不敢期待些什麽,如今真的实现了一部分,我感到欣慰。
或许是揣着这样的心情,在碗盘洗好後,我走出厨房,看到许海芹坐在沙发上,我不禁道:「对了,还没说,恭喜你结婚。」
许海芹微微一笑,「谢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或许说是……愿望。」
我愣了下,点头。下句落下时,我脑海竟瞬间一片空白。
「你……还弹吉他吗?」
我怔怔地看着许海芹,想着我们的高中以及过去──我点头,又摇头。许海芹默了几秒,不知为何,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那我送你的吉他,还留着吗?」
我的胸口猛地一揪。我别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道:「你想看吗?」
许海芹点头,站起身跟着我走进我的房里,再轻轻带上门。我没有想过我会再有拿起这把吉他的那天,甚至是在许海芹面前。
我正背对许海芹,拉开吉他袋,拿出吉他时转过身时,她直看着我发楞。
「许海芹?」
许海芹回过神,微微一笑,问:「你可以弹那首《红豆》吗?」
我顿了下,轻轻点头。我坐到床上,她则是坐到坐垫上,看着我调音。许久没有弹吉他,许多音调都跑掉了,费了一番功夫我才调好音。
我看向许海芹,迎上她的目光,彷佛越过时光长廊,回到那年穿着制服的高中时光。
第一个音落下时,外头的雨跟着一落。
那些我以为我已经忘记的音调与旋律,竟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甚至不需要花时间熟悉,便这麽自然又流畅地弹起《红豆》,我自己都感到讶异,许海芹却似乎不这麽认为。
许海芹的神情仍如当年那般满足,在我弹完最後一个音後,她站起身,忽地蹲到我的面前。
「榆枫。」那声柔喊令我心颤,我望进她的眼里,彷若下了场雨。
「这些年来,你後悔过吗?」
我一愣。
「如果……」许海芹打断我,语带哽咽,「现在我问你,愿不愿意带我走,你的答案会跟当年一样吗?」
我放下吉他,蹲下身,视线与许海芹平视。
当年……许海芹确实也是这样哭着问我,但那时的我……我轻咬下唇,恍恍惚惚地跟着哭了。
「……会。」
许海芹笑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你爱他吗?你的未婚夫?」
许海芹两眼笑得弯弯的,明是笑着,为什麽比哭还难过?我的眼泪又为什麽不听使唤地直落下呢……
「──爱。」
当许海芹的父母知道我们的关系後大发雷霆,扬言要与许海芹断绝母女关系,就算是打断腿也在所不惜。我怕了,真的好怕,可许海芹不是这样的──
「你带我走吧,榆枫。」放学後的教室只有我们两个,她抓着我的衣袖,很紧、很紧。「你愿意为我勇敢的话,我就愿意跟你继续在一起。」
可是我不敢。
那时我想,分开对许海芹而言是最好的决定,所以,我一意孤行地提了分手。尽管撕心裂肺、尽管泪流不止,我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地这麽说出了「分手」二字。
许海芹便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多年後的许海芹能有一个归属,一个光明正大、彼此相爱的丈夫……
当年我看着她离开,现在也是。
当家里大门关上,客厅只剩下我一人时,我还是抱着吉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