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客厅沙发上放空。
已拉上窗帘遮掩正午的炽热,幕後功臣的变频冷气运作得非常低调,空无一人的家里有着无法言喻的宁静,宛如他心中某个角落,不容再多的涉入。
学校中永远无法有安闲的空档,这是他所选的道路上必经之槛,他不後悔,只是需要偶尔的放松。或许,这回发烧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当意识快中断之际,锁孔与钥匙结合的零碎声响迫使他坐起身。
──是谁?
照理说不该有这般动静才对。
他还在思考後续防范动作时,玄关再度传来熟悉的吵闹声,熟悉到他得撑起虚弱的身子前往查看,不然他怀疑自己幻听。
「哥!你怎麽又不听话地下床了!」
「季飞!你好虚喔,要进补了!」
看着一搭一唱、穿着便服外套遮校服的两人,他不知要後悔浪费体力还是该维持以往的应对……为什麽他们会一同在这?
他该不该庆幸自己衣着都正常、起码是能见客的程度?
「哥,冰枕呢?是不是又融化了?……你快回去床上啦。」明显朝着他俩恍神的兄长实在让冯季翔无奈,他上前拉过兄长的一只手,撑住对方的身体,准备带他回卧室。
「你们……为什麽……」冯季飞从未想过示弱给任何外人撞见,用着自由的另只手挡住略微发热的脸,喉咙也哑得只能吐出几个字。
「麻茵建议她来替你做午饭。」冯季翔虽然想正常的解释,但仍旧难以掩饰脸上的感动。
冯季飞一愣,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有某种进展产生了。
「放心!我的厨艺是公认的,绝不会让季飞恶化!安心地睡吧!」黎萩拎起刚刚买到的食材,自动自发地找到厨房要开工。
「你要是让他恶化,就给我负责到底。」冯季翔直到现在还是对女孩的能力半信半疑,没实际吃过他无法下定论。
「要不然,也做一份给季翔尝尝?就知道不会有恶化的可能性了。」取出汤锅盛水,黎萩算了一下食材分量,她有多买,要多做也未必不可。
「呃……恕难从命。」他抗拒。
「是恭敬不如从命。」她纠正。
「好啦,总之交给你了……」
他姑且妥协,印象中青梅竹马常赞叹女孩的手艺,昨天那位烹饪社社长也貌似有吃手作饼乾,感觉不会太差……
「……翔,我能自己走,你去帮萩吧。」冯季飞扶着墙,不放心让初次造访的「客人」擅自动手,起码要有人监督一下。但他若说自己欲留下,肯定会被大力阻止。
「那哥你真的别逞强喔,我去去就回。」
目送弟弟果断远去,他按着额头微喘气,不得不边走边思考。
──翔又是何时不再排斥那名新友人了?
当他忙碌的时候,想必发生不少他未能掌控的变化吧?明明当初跟萩讲好交友条件,怎麽现在三个人竟然会一块讨论自己的病况?……不对,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绝交,关系只是选择隐瞒,因此从未有「不能成为朋友」这个选项,而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这是她的想法?还是自己理出来的结论?
冯季飞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的等级逐渐增强,他还是别再动脑了。开启冷气,拉开被子,忽视门外会激起心中涟漪的喧哗声,他闭上疲惫的眼皮,意识沉沉地坠落。
「季飞睡着了吗?」黎萩站在冯季翔身後探头探脑,依然看不到房内的景象。
「应该睡了。」冯季翔轻轻地阖上门。
「那先把粥冰起来,晚点再热。」黎萩可惜地叹气,毕竟第一时间吃是最美味的。
趁着坚持不让她做善後的冯季翔去收拾器材,黎萩无聊地去晃了一圈客厅。跟麻茵家一样,冯家墙上装饰着许多的相框,里头不乏两家人玩乐的照片,也有几张是三个小孩的成长史,由此可见,交情并非短短的几年可说得过去。
「真好……」
「你说什麽?」擦乾双手,冯季翔一到客厅,就看见女孩十分认真地欣赏一张在相馆拍的家庭照──冯家四口齐聚一堂。
「……我说我还是觉得你们长不太像。」
「唉,说过我们是异卵双胞胎了……」又是这套与大家不同的见解。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黎萩打量一阵子,指着兄弟俩父母眼睛的位子,「爸妈都是单眼皮的话,皆属於隐性基因,照理说小孩不可能是显性基因的双眼皮,机率微乎其微。」
「!」
「所以我才一直觉得你们不像。」她也不理解大家为何直呼像,就因为常提到的「帅气」吗?
「等……等等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
「我没有胡说八道啊,季翔也上过生物课吧?」
他当然有上过!
但为何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只因为他将「异卵」当作「不同」的可靠依据?
「不、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是双胞胎啊……」
然而,这又是谁说的?
「我要去找户口名簿……」冯季翔的大脑嗡嗡作响,他完全无法思考,现在唯独纸本资料可信之外,他不想再听到更多更离奇的说法了!
「啊,要找户籍誊本才正确。」即便错乱中的友人狠狠瞪着自己,黎萩依然建议,「就……公民课有教。」
冯季翔有总遭到无形力量痛揍一记直拳在心窝的错觉,胸口疼得让明明健康的他在冷气房下狂冒汗,呼吸也无法顺畅自然,胃里似乎还有什麽东西在翻腾。
他甚至忘记,要将外人的黎萩关在父母房间外。
两人一同在房间内搜索一阵子後,总算翻到衣柜最深处的一个隐藏式抽屉,从里面挖出几张泛黄的纸与簿子,而他们所寻的目标物也轻易地进入视野内。
「啊……」
凭着白纸黑字所呈现的现实,预料外的真相,终究毁了他深信不疑的这十六年,冯季翔全身颤栗,话都讲不清楚如同呻吟。
他好想大叫,喉咙里却有东西源源不断地窜上──不行,他要吐了。
扔下簿子与女孩,他飞也似的冲离这片窒息的区域。
而被留下的那个人,望着狼狈的背影远去後,小心翼翼地将埋没已久的真相再次藏回原处,把一切恢复到「没变」的那些平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