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回归,令丈夫欣喜莫名,即便她变了一个模样,即便她没有呼吸,只是一具走屍,但丈夫还是很高兴,至少,他的妻子还能动,还能陪着他,还能和他在一起,他完全不在乎,也不管她是死是活。
丈夫觉得以往甜蜜的日子又回来了,每日他出外耕作,妻子就在家里等他回来,只是不一样的是,他的妻子会在门口等他回来。
直挺挺的死屍,不断的在门口来回走动,一直走到男人回来,牵着她冰冷的手走回屋里。
虽然丈夫很高兴,但村里的人就不是这麽高兴了。
死掉的人怎麽可能又活过来?再说了,妻子那完全不像个人的样子更是吓到了不少人。
村里的长者曾在丈夫出外耕作时,跟他说他的妻子这样太不祥,太可怕了。
但丈夫并不以为意,他只是笑着说,他的妻子只是变了个样子,但还是一样的温柔善良,她不会害人的。
可是,有谁看着一具双眼灰白,嘴唇黑青,只会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走屍,会不害怕,不惊惧的?
所以村里的人一起合出了个主意。
他们瞒着男人,偷偷去请了仙家到村里,灭除邪祟。
「……村里人这个行为,应该会让丈夫崩溃吧。」听到这里,魏婴叹了口气,想着那因失去妻子而悲痛的丈夫,在妻子回来之後,又得面临再次失去她的痛苦,这能不崩溃吗?
「这回,夷陵老祖可说错了。」喝了口茶,再次打开扇子搧着,聂怀桑嘿嘿笑着说道。
「哦?莫不成丈夫也赞成仙家夜猎?」
「若是这麽简单就好了……」笑着摇摇头,聂怀桑有些无奈的继续说道。
「丈夫回家之後,没见着一直在门口来回走动的妻子,纳闷之余,他把耕作的农具放在门旁,转身就去问隔壁的邻居,有没有见着他妻子……」
丈夫敲了几个邻居的门,但大家不是吱吱唔唔不说话,就是连看他都不敢的回了个不知道就关门了。丈夫越敲心里越是不安,最後他也不敲门了,他着急的在村里头寻找着他的妻子,不停的找,不停的叫着妻子的名字,而更奇怪的是,整个村里的人家竟是个个掩户关门,丈夫找了大半个村子,竟是遇不到一个可以问的人。
出事了……出事了……
丈夫知道一定出什麽事了,可是到底是怎麽了?他的妻子,又是在哪里?她只知道他们的家,她又能到哪里去?
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奔走的丈夫,终於在村子後山找着了他的妻子。
身首异处,已经腐烂一半的妻子。
丈夫并没有像妻子死去时那般的悲痛嚎哭,他只是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接着默默的把妻子的遗体捡在一块儿,抱在怀里一步步的走回他们的家。
「村里人以为丈夫会吵闹或是质问他们为什麽这麽做?大家都准备好了,连要说的话都套好了,可是丈夫并没有吵闹,甚至连质问都没有,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後,开了门去找村里的长者,问了发生什麽事了?」
村里的长者看着眼前明显憔悴不少的男人,心里也是挺怜惜的,毕竟男人老实又努力,善良又热心,若不是他那个已经成了走屍的妻子……
长者叹了口气,老实的跟男人说,村里人都被他妻子吓着了,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死者也有死者该待的地方,她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所以他们才决定请仙家来除祟,希望男人也能多多体谅他们。
丈夫静静的听完了长者的话之後,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接着又问了仙家的名讳和住所,说想去请教後续该如何供奉他的妻子,长者听了只觉得男人应该是释怀了,也没多想其他的就告诉了他。
「他应该不是释怀,而是去找那仙家报仇吧。」觉得自己已经抓到重点的金凌很快的开口接道。
「金宗主,您这是想太多了,那丈夫不过一个普通人,哪儿能找仙家报仇啊?」聂怀桑笑着摇摇头说道。
「丈夫寻到了那仙家,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
「不是报仇……骂人吗?」很直接的连想到自家舅舅骂着追着自己跑的样子,金凌本能的说道。
「哈哈,他又不是江宗主……那男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朝那仙家外墙泼染料。」话讲到一半就接收到一道冷冷的视线,聂怀桑笑了几声之後立刻很有自觉的把後续说出来。
「泼染料?」
这倒是让在场众人颇为意料的答案,朝仙家外墙泼染料?
「泼染料,泼的还是红色的染料。那仙家姓白,家主认为修道之人就是一片纯白真心,所以特别锺爱白色,整栋仙府从外观上看一整个白亮亮的,那男人这染料一泼上去……」耸耸肩,聂怀桑一副你们自个儿想像的模样。
「……那白家主气炸了吧……」点点头,金凌可以想像一个爱白成痴的人,见了自家外墙鲜红一片,那定是气到跳脚了吧。
「气到头顶都冒烟了呢。收到门人的上报,那白家主冲出府门时,差点没气晕。门人们很快的就开始整理起被破坏的外墙,收拾了大半天的,好不容易把外墙恢复成以往白净的样子,谁知道隔天,更大片的鲜红出现在外墙上,这下子他们才知道,是遇上有心人了。」
白家忍下满腹的怒气,再次把外墙整理乾净之後,当天便决定守株待兔,一定要把这个作乱的家伙抓住,可谁知道他们直守到天亮,都没见到什麽人来搞破坏。
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那外墙的染料不是有心人做的?可是……连着二天的……总不可能是不小心吧?
白家人心里纳闷,直到外头人声四起,这才发觉他们已经守到过巳时了。
「……开府门,众人这几天还是小心点。多注意外头有什麽可疑之人。」白家主冷着张老脸,不得不停止逮人的行动开府门,可谁知道,当他们开了大门,轮守的门生才刚站在门前,就有一个男人用扁担挑着两个木桶缓缓的走到他们外墙边,放下扁担提起木桶就往墙上泼……
「……抓起来!」一片鲜红顿时出现在白亮的墙上,守门的门生均是先愣了愣,之後深吸口气,抖着声音叫着人把男人抓了起来压在地上。
「你如此戏弄本派,到底有何意图?」人还没进到大厅,白家主就听到门生急忙忙的跑来说抓到泼染料的人了,他立时急匆匆的又跑了出去,见墙上果真又是一片鲜红,脸都青了,再见到一个男人被门生压制在地,他一个仙家门主再好的修养也飞了,怒气冲天的指着男人问道。
「……」男人没有回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白家主,白家主又质问了他好几句,男人还是没有回应,白家主更生气了。
此时,大街上已经围观了一群百姓,白家在当地是让人尊敬仰慕的仙家玄门,但却接二连三的被泼染料,这已经够让人好奇的了,而现在被他们捉住的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是怎麽惹上了这仙家?
「你们围在一起干什麽?」一个宏亮的声音压下了吱喳不休的窃语声,百姓们回头一看,立时全退了开来,数名身着官服的衙役後是一顶官轿,竟是当地的父母官出外巡视,被这里的骚动引过来了。
而被压制在地的男子此时突然一反被抓住时的沉默安静,他挣开了一时没防备的门生,跪爬到衙役的面前,朝着後面的官轿叩头大叫。
「大人!冤枉啊!」
这一喊,不但百姓们儍了,连白家人也儍了。
冤枉?,现在到底是谁冤枉啊?
「他是故意的。」抿了一口茶後放下,江澄眉头微锁,这人闹到这种地步,直接和官府撞上,这事情看来绝没这麽简单了。
「是,他的确是故意的。仙家夜猎,猎的是走屍邪祟,官府办案,办的是恶人贼匪,大庭广众之下,那男人对着官爷喊冤枉,身为地方父母官,怎能不受理?」
一行人到了官衙,官老爷对仙家还是有着尊敬的,他让人给白家主备了椅子,男人则是一声不吭的趴伏在地上,外头围观的百姓都不知绕几圈了,所有人都很好奇,这泼染料的男人到底喊的什麽冤?
官老爷虽对仙家有着敬意,但他对自己的百姓子民也是很照顾的,他让男人起来说话,但男人只是抬起头,红着眼对着官老爷说道。
「草民有冤,请大人作主。」说完又叩伏了下去。
「你有何冤情上奏?」
「草民要告仙家白氏,杀我妻子,毁我家庭。」
「胡说八道!」
男人的话才说完,白家主就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怒斥道。
「我白氏何时杀你妻子毁你家庭?明明就是你无缘无故的在我仙府外泼染料,还敢胡言乱语?」
「白家主请勿动怒,此事请先让本官处理。」毕竟是官衙,白家主也知道他不能太过放肆,忍着怒气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瞪着男人看,一副被人毁了清白的模样。
「你要告白氏,你可知,白氏可是仙家,仙家之人怎麽可能杀你妻子,毁你家庭呢?你说这些,可有证据?」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告仙家的,官老爷好奇的温声问道。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她不嫌我穷,不嫌我不能给她过上好日子,一心跟着我,我们两人互相扶持,日子苦,但也快乐,可是……可是我妻子却在有一天误食毒草过世了。」
「过世了?这……既然过世了,那你又为何说是白氏杀你妻子呢?」这下子连白家主也好奇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他的妻子?妻子……莫非……
「我的妻子过世了,但不知为何,却成了走屍回来了。」
「走屍?那不就是……那可是很危险的啊,走屍伤人吃人的,那那那……」
「大人!」男人一声悲凄的喊叫,他脸上满是泪水,哽咽痛苦的说道。
「我的妻子,是为了想替我生儿育女,才误食毒草不幸过世。她死了,这世上就只剩我一人了,她不舍,为了我成了走屍回来。她没害人,没伤人,更没有吃人,她只是……她就只是在我们的家门口走着,等着我回家……」
想着妻子一人呆呆的在门口来回徘徊,她已不能生火煮饭,连点一盏温暖的蜡烛等着他回家都办不到了,她只能,就只能……就这样在门口走着,等着他回家而已。
「她的死,是因为我。她变成走屍,也是因为我。她温柔善良,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却一而再的因我而死。她没有错啊。」
声声血泪的泣诉,再想起妻子该是如何惊恐的在仙家的猎杀下身首异处,男人看着白家主,悲痛的指着他说道。
「既是仙家,就该是悲天悯人,持身明正。但白氏却完全不分情红皂白,没问清楚事情来由,痛下杀手,这等行为,和那妖鬼邪祟有何区别?不都是滥杀无辜吗?难道草民就不该替我冤枉死去的妻子讨个公道吗?」
「生死有别,既已死去,就该化为尘土,回归天地间。你的妻子已成走屍,你又如何能保证她绝不伤人?」知道了男人朝他仙府泼染料的原因,白家主暗叹了口气,他站起来向官老爷抱拳说道。
「大人,他被情爱遮蔽了心灵,不顾天地法则,但念在他对妻子的深爱,老夫也不追究他的失序行为。一切但凭大人作主。」
「这……」官老爷这下倒为难了,他做父母官这麽多年,还真是头一遭碰上有人状告仙家杀了他变成走屍的妻子的,这是要怎麽判哪?
「……你的妻子已死,她成为走屍,本就会让人惧怕,仙家游猎,视人民平安为己任,既是人鬼殊途,你何不就让你的妻子静静的沉眠,到她该去的地方呢?」着实苦恼的思考了一番,官老爷一脸似是下了判定的模样,口气平和的安抚着男人说道。
官老爷这番话让男人的心都冷了,他知道,今生,他再也不能替他的妻子讨个公道了,只因为她已经死了,只因为她成了走屍,只因为人鬼殊途……
「大人……大人,若生死有别,人鬼殊途,那麽……这些个奇能异术的仙家玄门,和那走屍有什麽差别,不都是非我族类吗?」
绝望的看了看官老爷一眼,男人缓缓站起身,淡漠的说了这麽一句话之後,转身便走,他步履蹒跚,肩头垮下,脸上净是失望,连目光都是空洞无神,哀莫大於心死,在这一刻,他的心就如同他的妻子腐烂的身体一样,烂了之後……就什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