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梦境]
赤锋尊聂明玦,清河聂家当家宗主,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他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加上身形高大,光只是站着,就是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是修真界里许多男修公认的真男人,铁汉子。
射日之征後,聂家声势如日中天,水涨船高,已然有和兰陵金家齐头的局面,聂明玦御下严厉,训练起来,校场上都是屍横遍野,几乎没几个能站的,即便如此,清河聂家赤锋尊的名号,还是引得不少人争相拜入门下,只盼也能成为一个铁铮铮的汉子!
今日,不净世大堂,聂明玦坐在主位上,手握配刀霸下立在面前,一旁站着的是聂家的二公子聂怀桑,堂下黑压压的,跪满了一室的聂家弟子,一个个头低低的,心惊胆跳的……挨着训骂。
「多久了?你们进我聂家多久了?五招!居然连五招都走不过!我聂家没给饭吃没给床睡吗?刀子拿那麽亮是想把敌人晃瞎就好吗?啊?」
校场训练,聂明玦一人独挑全部弟子,只要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便算过关,结果呢?
霸下连出鞘都没有!校场上就躺了一具又一具的活屍!站着的一个……不,站着的就他聂明玦一个!一个!
才十招!能撑到五招的一个都没有!倒是刀子一把比一把亮!
这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拿去擦刀了吗?
聂明玦平常就是一张硬梆梆的脸了,训人时更是添上了一股冷厉,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怒目金刚似的,所有人都被念的头垂的更低了,站在一旁的聂怀桑眼角偷偷的瞄着自家大哥,心中直哀苦,这一训,大哥不知道要训多久,而且,训到最後一定又会训到他头上,他今天没跟大哥过招,当然,他也还没那个能力提刀跟大哥过招,可是他今天蹲马步蹲到脚……扭到了。
「还有你!」不用转头,聂怀桑闭着眼睛稍稍往一旁躲了躲,这不,刚想什麽就来什麽,轮到他了吧。
「蹲马步蹲到脚扭到?脚扭到?你能告诉我为什麽蹲马步可以蹲到脚扭到吗?啊?你玩扇子时怎麽手不会去扭到啊?」看着身旁的弟弟,聂明玦想捏死他的心都有了,都几岁人了?云梦江澄,姑苏蓝忘机,一个是宗主,一个是美名在外的含光君,三人年纪都差不多,就他!聂怀桑!还在蹲马步!
「他就扭到了啊,我有什麽办法?也不通知一下就自己扭了,我也很无奈啊……」
「什麽叫通知一下?什麽叫自己扭了?聂怀桑,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脸色这下子可是变黑了,底下跪着的众弟子们心里一片哀嚎,这二公子,当真是别的本事没有,惹的赤锋尊生气最在行!聂宗主被二公子这麽一气,等等训斥一定更严厉,他们都已经跪了二个时辰了啊。这会儿还要跪多久啊?
「启禀宗主,兰陵敛芳尊来访。」此时,一名门生在大堂之外朗声告禀,聂明玦本来还要再数落聂怀桑的话全停了,一双眼睛冷冷的瞪着门外,堂内的气压变得更低了。
「敛芳尊来了?」聂怀桑乐的脸上都发光了,有金光瑶在,大哥的注意力就不会在他身上,而且,金光瑶还会带好多好漂亮的扇子给他当礼物,对他来说,金光瑶的存在跟救世主没两样,但底下跪着的弟子们可就不会这麽想了。
一句敛芳尊让他们的眼神都死了。
兰陵敛芳尊金光瑶,赤锋尊的结拜三弟,聂二公子心里自封的救世主,对他们来说却是在他们的痛苦上再添上一层的助燃剂,原因无他,只因赤锋尊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若再碰上敛芳尊,那可真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赤锋尊的心情会立刻再往下掉到万丈深渊,把敛芳尊跟他们一起训,训的众人魂欲离天,眼泪只能往肚里吞。
「哼!来得好!叫他进来!聂怀桑!你高兴个什麽劲儿?脚没扭到了,换脸抽了吗?」
其实,聂明玦在训着堂下弟子时,金光瑶和蓝曦臣便已一同来访站在外头了。
「来得不是时候啊,大哥在训人呢。」听着里头传来的斥喝声,金光瑶一脸无奈的摇头说道。
「怎麽了吗?」转头问着那名为他们领路的门生,蓝曦臣柔声询问道。
「宗主在校场验收成果,十招过关。」那门生不卑不亢,行了个揖淡淡回道。
「所以结果是?」瞄了瞄底下跪着的人数……唔……好像多了一点?
「没人走过五招。」
「哦……」难怪几乎跪满整个大堂了。
「霸下刀势猛重,难怪没人走得过五招。」曾经近距离感受过霸下威力的金光瑶点了点头说道。
「宗主配刀未曾出鞘。」那门生淡淡的补了一句。
「……」
「……」
「难怪大哥气成这样……那怀桑呢?」听到聂明玦好像叫了聂怀桑的名字,蓝曦臣又提问道。
「蹲马步,扭到脚了。」
「……」
「……」
「……是姿势不对吗?」
「二公子说他也不知道为什麽蹲着蹲着就扭到了。」
两人同时看向那名门生,他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彷佛他刚刚讲的不过是一件日常琐事罢了。
「二哥,既然大哥现在心情不好,我看我们改天再来吧,不然,大哥一看到我又会更生气了。」轻叹了口气,金光瑶苦笑着和蓝曦臣说道。
「为什麽看到你会更生气?阿瑶又没做什麽事,再说,今天是有事来和大哥商讨的,大哥不是那种没缘没故就骂人的人,你想多了。」
不,蓝宗主(二哥),太天真的人是你。
那门生和金光瑶心里同时默默想着。
「……二哥你若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打赌?」
「一会儿,我们先请门人通报兰陵敛芳尊来访,看看大哥反应如何?」
「怎麽不通报我们二人同时来访呢?」
「大哥若知道你来,气都消了,那就不成赌了啊。」
「呵呵呵,阿瑶,你又在逗我开心了,大哥怎麽会看到我就气消了呢?」
不,蓝宗主(二哥),是你太低估了你在赤锋尊心中的份量了。
门生和金光瑶心里再次同时默默想着。
「总之呢,这个赌,就是我先进去,大哥若是见到我,火上加油,怒气更盛,就算我赢,不过,到时二哥你可要抓对时机快点进来救我啊。」
「好啊,我觉得一定是阿瑶你想太多了,那麽,赌的胜败要如何?」压根儿不相信金光瑶说的,蓝曦臣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笑着问道。
「这个啊……我还没想到,不过二哥放心,绝对不会为难二哥的。」金光瑶也笑晏盈盈的行了一个揖说道。
「讲的好像你一定赢似的,好啊,跟你赌了,麻烦你通传一声了。」转头向那聂家门生轻轻颔首,那门生抱拳回揖,向前走了几步,朝堂内朗声道:
「启禀宗主,兰陵敛芳尊来访。」
「宗主,时辰差不多了。」
缓缓张开双眼,纸窗外的天色已呈灰白,聂怀桑坐在室内一张太师椅上,单手支着扶手撑着额,眨着眼睛看着门人将室内的蜡烛一一熄灭。
「……我刚刚突然……想到从前的事了。」放下手,聂怀桑转了转脖子,吐了口大气後向後瘫坐在椅子上,眼神还带着一些迷蒙。
「从前?」熄掉最後一根蜡烛,那门人接着把一盆洗脸水放在木台上之後,又去替聂怀桑张罗衣物。
「我想到你跟我提起过的,敛芳尊和泽芜君在大堂外打赌的事……」
「十几年前的事了,宗主此时提起……是赌物思人?」
「只是突然想起,那时泽芜君跟大哥说过的话。」
站起身,给自己洗漱了一下,聂怀桑擦完脸之後把布巾随手丢进水盆里,慢吞吞的走至内室开始更衣。
「泽芜君跟赤锋尊说的话?这点倒是没听宗主提过。」披好衣物,退出了内室,那门人先将布巾拧乾挂好,再提了个食盒放在桌上,开始替聂怀桑布菜。
「我记得,那日敛芳尊一进大堂,大哥劈哩叭啦就开始念了,不学无术啦,难登大雅之堂啦,想当磨刀匠可以去请教敛芳尊,不必进聂家浪费时间的话都说了,一大串的,还不会卡住,我就奇怪,大哥不是很严肃的嘛?怎麽训起人来变话痨了?」
「赤锋尊每次训人,只要碰到泽芜君就停了。」
「是啊,那日泽芜君才一走进来,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整个大堂里好像乌云尽散,天边降下了一道仙光似的,连大哥身上的怒气都能明显感受到立刻掉了一半。」
「赤锋尊很看重泽芜君。」
「……是啊……很看重……」自内室走了出来,聂怀桑坐到镜台前,那门人也同时走到他後头,动作轻慢俐落的替他梳发束冠。
「泽芜君一进来,大哥就让门生们都退下了,你在外头也有看见吧?一个个脸上那个灿烂啊,都能亮瞎人了。」
「那倒是。不过,一口气看到那麽多人面带灿烂微笑迎面走来……说真的,那场面也没什麽好回想的。」铜镜里倒映着一个熟悉的人脸,即便已是两鬓有着些许白发,但那淡漠的表情和不变的平淡语气,正是那日为蓝曦臣两人领路的门生。
「我藉口脚痛,拉着敛芳尊便跑,全然不管我大哥在背後怒吼,那时我整门心思都在敛芳尊是否又给我带来名画字帖之类的,结果把偷带在怀里的扇子给掉在大堂了,我发现到时,脸都黑了,那是当时的我最爱的一把扇子……」
「原来宗主在蹲马步时还在分心看扇子,所以是因为看的太入迷了,怕被发现太紧张才扭到脚?」
「……在藏的时候太慌张了,那时脚又发麻,动作太大就扭到了。」
「原来如此,还好那时赤锋尊不知道,不然恐怕来二个泽芜君都没办法消去他的怒气。」点点头,那门人也刚好替聂怀桑束好冠,聂怀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习惯性的扯起一个微笑,然而那眼中却是半丝笑意也没有,只有一片幽黑。
「只怕他当下真会砍了我吧。」站起身走到桌旁坐下,聂怀桑看着桌上的早膳,那门人站在聂怀桑身侧,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後,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目光平静的看着桌上的食物。
「我那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狗胆,心想着一定要把那扇子拿回来,不然被大哥发现一把撕了,我一定会痛心到夜不成眠,搞不好还会因此卧病在床,所以,我不管敛芳尊的劝阻,转头就跑回大堂去,可是在外头听到里面传来大哥的声音,我脚就软了,心里想,我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想着在大哥面前把扇子拿回来?」
「的确是有根筋不对了。」
「所以啊,我在外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後还是没有那个胆进去拿扇子,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大哥一句话让我停下了脚步……」
手摸着盘子边缘来回滑着,聂怀桑思绪又回到十几年前那一日,他一个聂家二公子在自家大堂门边,来来回回的踱着步,最後只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转身准备离去时,堂里聂明玦一个大大的叹气声让他停住了脚步,无法自制的听起了里头人的谈话。
「怀桑这小子,整日只知道玩那些什麽画啊字的,连蹲个马步都能扭到脚,他都几岁人了?」
「怀桑有他的兴趣,大哥也莫要逼他,总有一日,他会明白大哥苦心的。」
「总有一日是什麽时候?他都多大了?跟他一同进你蓝家求学的人,现今都多有成就了?先别说江宗主了,连魏无羡也没得比,连你家含光君都比不上!你说他能有多大成就?」
「大哥怎麽能这麽说?怀桑怎麽能和忘机比?」
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重的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是啊……他比不上江澄,比不上魏无羡,连蓝忘机……以前就没得比了,现在怎麽能比得上?
「怀桑是怀桑,忘机是忘机,两个出身背景不同,经历不同,个性更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怎麽能放在一起比较呢?」
聂怀桑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向堂内,即使隔着一道墙,但聂怀桑相信,自家大哥现在的表情一定和自己一样,吓到了吧?
「……曦臣的意思是……」
「若照大哥的说法,岂不是整个修真界的二公子都要放在一起比了?大哥,怀桑有怀桑的优点好处,忘机再怎麽样也是个人,也是有缺点的,您以成就来相比,不公平,也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泽芜君哪……光他聂怀桑不会使刀不会杀敌,连只走屍也没收拾过的「成就」,就是个足够的理由了吧。
「多给怀桑一些时间吧,大哥,我相信他终会懂的。」
「……哈,罢了,承你吉言,希望那小子日後真能开窍,成为一个不负清河聂家之名的人。」
「大哥你又说错了。」
「哦?又错了?」
「不是不负清河聂家,而是怀桑日後,定能成为一个不辱清河赤锋尊之弟威名的人。」
「哈哈哈哈哈~~好!好!」
那日,聂怀桑连自己怎麽离开的都没印象了,唯一记得的,只有泽芜君温润平和的嗓音,和大哥聂明玦爽朗开心的笑声。
「不辱赤锋尊威名……」在盘子边缘来回滑动的手停了下来,聂怀桑看着桌上的早膳。
一个圆形盘子上,放了几块黄澄澄的圆形大饼,每个大饼的正中央都有一个红红的圆形印记。
「……多少年了,自从知道大哥的死因……我每天的早膳都是这种圆饼……」
拿起一块圆饼,聂怀桑咬了一口,再一口,又一口,没几下就把那饼吃光了,他喝了一口茶,再拿起一块饼。
金色的饼身就像那金家,红印,就像那金家人额间的朱砂。
聂怀桑这次两口就解决了,最後一块饼,他乾脆一口塞进嘴里,艰困的在嘴里咀嚼,好不容易吞下,他拿起茶杯连倒了二杯茶水喝下後,才喘着气放下杯子,粗鲁的动作让他衣襟上掉了不少饼屑,连嘴边都沾了一些,但聂怀桑没有管它,也没有拿起布巾擦嘴,他站了起来,就这样走到他坐了一整晚的太师椅前,一旁的桌几上放着一个木盒,聂怀桑伸手直接打开了木盒,里头,层层叠叠的符纸紧紧包着一个长形的东西,聂怀桑倒吸了一口气,幽黑的眼眸里,闪着一簇灸焰的恨火。
「莫家庄那边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只差这手了。」
跟着走到聂怀桑身後的那个门人,态度仍旧平和淡漠的回道。
「大哥一世威名,却被陷害沦落至此,身为他的弟弟,焉能不为他讨回公道,报此血仇?」
关上木盒,聂怀桑又成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向那门人问道。
「你说,若大哥地下有灵,知道我为了替他报仇,不惜利用了他最看重的泽芜君,他会不会拿着霸下追着我砍?」
「不会。」
「哦?真的?」
「依赤锋尊的个性,他只会命令您去跪在云深不知处的山脚下,跪到蓝家全部的人,包括一只兔子都原谅您了,他才会放过您。」
「……听起来没多好。」
「是没多好。」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聂怀桑拿起了木盒转身交到了那门人手上。
「吩咐一下,我要上姑苏,我要确定不止蓝家子弟,还有那人,也必须一同去莫家庄。」
「已吩咐好了,宗主放心,这手,属下会亲自送到莫家庄附近。」
「……去吧。」
那门人捧着木盒,向聂怀桑行了一个揖之後,便转身离去,聂怀桑看着他离开後,才慢吞吞的走到铜镜前,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衣襟上都是饼屑,嘴角还黏着一小块饼皮,他笑了笑,拿起了镜台上的一把扇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自己的寝室。
大哥,我不会辱没你的名声,我一定会将聂家发扬光大,我……不会再让你生气,感到羞耻了。
所以,那个将你残害至此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的……绝对不会!
大哥……怀桑定会让你……亲自手刃仇人,报此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