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你去哪了?怎麽那麽晚回来?」
刚到家,江安华甜美的声音就从房间传了出来,江安南没理她,迳自走向厨房。
没有得到回覆,江安华咚咚咚的跑了出来,看起来特别气愤:
「为什麽不回我话?」
手里杯子一顿,本来要喝水的江安南机械式转头,瞪着江安华,眼里依稀染上了愤怒的红。
「你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才问的吗?」
江安华闻言,脸上写满“我应该要知道吗”的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任何疑惑感。
江安南见状,没有想继续和她的“义妹”对峙,转头把手中水杯里的水一乾而尽,甩肩撞过挡在厨房门口的江安华,大步离去。
今天是什麽日子?
--是五年前你害我妈和我的人生从此变调的日子;是你厚着脸皮要了你不该要的东西的日子;是你奢侈要求爸收留你的日子。
是你,开始毁掉我人生的第一天。
江安南心理本怒气满满,哽在胸中的话说不出口,十分难受。
不久却又被一阵鼻酸给盖了过去,眼眶本因愤怒泛红,现在则是泫然欲泣而红了眼眸。
「你,到底凭什麽……」
躺倒在自己房间床上,愤怒和委屈的泪水沾湿棉被,染上一小块深色。
桌上的素描本摊着,画中女子的五官仍迟迟没有画上,一旁散着几张撕下的纸页,全都在描绘同一个人。
纵使江安南再会画,她也画不出记忆中母亲灿笑的面容,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笑起来的眼睛会透着怎麽样的神采,照片里的母亲永远和她所感觉的不同,却无法再次亲眼对视那双笑眼。
五年也许不算长,但在母亲没有醒来的岁月里,对她来说每分每秒都如同千年般漫长难熬。
被禁锢在心的牢笼中,因为思念、因为愤恨、因为各种委屈和压抑,她一点都不自由,只觉得如此沉重。
江安南抹了抹脸,深呼吸,止住眼泪。
至少短期内,她还想不到方法抑制心中不断涌出的难受感,只能将希望托付给林宜娟,希望自己的妈妈能够早日康复。
也许只要妈妈醒来了,一切就都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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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雨仍然没停,初夏里白天气温就算没有到最高点,也有些闷。
绵绵细雨不断,湿黏温热的空气使人有点烦躁。
江安南的班上已经意志力薄弱的开了冷气来抵抗夏天,门窗闭合的教室里,舒适的微凉空气循环着,只听得见闷闷的雨滴声和台上老师平板单调的讲课声。
在一片不敌舒适气温和催眠数学课而趴下的同学中,江安南右手支着下巴,自动铅笔乔了一个不会戳到下巴的位置,哒哒哒的按个不停。
她望着窗外雨滴沿着铁窗凝结成一个小水珠後又掉落,重覆着,完全不生厌,将这个画面映入脑中。
到了放学後,她拉开美术社旧活动室的门,准备将心中那幕满意的画面给画出来。
没想到里头已经有了一个人。
江安南常拿来看书、晒晒太阳的窗台,此时被那人身影占据。
那人坐上头,修长笔直的双腿一只曲起、一只随意伸着,小小的窗台被他的长腿完全占满。他左手放在曲起的左腿上,手中握着一支银色小管子,像是录音笔一样的东西。
平时阳光会从窗台洒进来,让室内有着自然的暖光,但今天阴雨绵绵,窗台只透着冷冷的光线、玻璃上也沾满细碎雨珠。
彷佛是听到开门声,窗台上的人转头,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眸瞬间和江安南对上,加上传来陌生却似曾相识的薄荷香,她心中彷佛什麽被忽然点亮。
「这里禁止抽烟。」
她道。
尽管努力压抑声音,刻意维持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中,还是掺杂了一些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娇气。
窗台上的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叼起电子烟,视线转回窗外,继续和雨景融为一体。
江安南没有继续劝阻,只是迳自摆起画架,放上画板後,她走到一旁的柜子前。
柜子及她肩,四层隔层中放了满满的纸,尺寸、材质、用途都用便条贴在每一叠纸的最上面那张,江安南犹豫了一会,忽然转头。
少年的脸被窗外微弱光线衬出了五官的立体,高挺的鼻梁被微光打上了一片浅浅的阴影,嘴边的金属菸管也被照出了偶尔闪烁的效果。
她粉色的唇角微微一勾,有些僵硬的神经让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手纸滑过一叠叠画纸,最终在标着Arches的纸堆中毫不犹豫的抽了一张。
画纸微皱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用长尾夹固定住画纸,拿起一旁铅笔开始打稿。
沙沙的铅笔声在活动室里回荡,和冷冽的薄荷香气纠缠着彷佛是习惯了这样低沉且催眠的声音,在沙沙声停下後,少年赫然放下嘴里的菸管,看向江安南。
女孩长发披肩,复古的圆框眼镜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把她微敛的杏眼衬得柔和唯美。
卷起的白色校服露出细瘦的手臂,指尖捏着铅笔,皮肤白皙到隐约可见青筋。
少年站起身,一声不响走到她身後,刚好一个弯腰放笔的动作,让少年得以看清那张白色画纸上的笔迹。
浅灰和深灰的线条布满画纸,勾勒出清瘦的身姿,画中人有着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眸,但那双手并没有握着菸,而是捧着书,画面更加令人感到温暖。
不用再猜测也能明白,画中那人是自己。
少年剑眉一挑,依然平淡的表情上却隐约可见一些不知所措的情绪。
「……喂。」
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江安南转头,对上少年漆黑的双眸。
「这幅画……有名字吗?」
闻言,江安南红唇轻启:
「有啊。」
「你叫什麽名字?」
她露出笑颜,眼镜後的杏眼微弯,有些狡黠。
他一愣,左眉又是无意挑了一下,好一会才回答:
「……是画我?」
江安南点头,道:
「我叫江安南,你呢?」
面对再次的提问,少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又看了那张画一眼。
画中的他唇角微勾,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却好像承载着无数星辰。
--那是她眼里的我。
「李清隽。」
「清晰的清,隽永的隽。」
如同那场雨中的他,白衣而立的他,在朦胧烟雨中,却无比清晰。
「那这幅画就叫做李清隽了。」
江安南一脸里所当然,清秀的脸上写着小小的得意。
「呵,凭甚麽?」
虽然这麽说,李清隽也不恼怒,迈步就要坐回窗台。
不料被江安南一手拦住,白皙小脸猛然凑近,让李清隽冷淡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嗯……鼻梁要再高一点……」
手腕传来不属於自己的温度,少女身上的馨香窜入鼻中,李清隽猛然甩掉她的手,自顾自走到窗台边坐下。
「……别得寸进尺。」
--让你画已经很便宜你了。
「真没有艺术精神。」
江安南淡淡抱怨,也错过了李清隽耳尖一闪而过的那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