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最後全炁决定找父母沟通。他是在晚饭时间回到从小长到大的家,王奇和全仲焉不怎麽会做饭,但王奇做的蛋羹是全炁最爱吃的。饭桌上其它菜是家政阿姨做的,每一样都符合全炁的口味。
全仲焉见儿子回家了,欢喜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把人拉到饭桌前。席间他们不怎麽说话。全炁因为有心事所以吃得比平时快,王奇和全仲焉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加快了进食速度。饭後阿姨去切水果,全炁手捏着擦嘴的纸巾对父母坦白工作上遇到的难题。
全仲焉说:「当初我们让你签这家公司也是考虑到你日後发展的问题,不想因为我俩的意愿就全权决定了你的戏路。」
全炁虽然五官像父亲,但笑起来的神韵全来自王奇。王奇浅笑着但情绪是严肃的:「你分得清利弊,现在就看你想不想作一个新尝试。我和你爸当然是倾向艺术值价,但不会反对你最终的决定。」
阿姨把水果切好端到桌上,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全炁说:「我女儿天天说你演戏好看,长得也好看。问你为甚麽不演这个不演那个,要是你演,她一定把戏院给踏平了。」
全炁腼腆地吃着苹果,眼珠子谁也不敢瞧。王奇这时才真正笑开:「如果试过之後觉得不喜欢,以後别接就是了。」
全炁的脸颊鼓动鼓动着停止了起伏,忽然露出和王奇一模一样的笑容,一展愁眉。
暑假的尾巴抓也抓不住。全炁有点期待开学,第一次不是因为上课或者工作感到兴奋,而是因为他的生日快到了。《他她他》还处於前期筹备工作阶段,大四没有甚麽课,除了论文大部分是实习时间,全炁略微清闲。他在家里基本上是看剧本,看论文资料,扫扫地,喂喂鱼。
那天他接到余有年电话的时候正在喂鱼,错手倒了半瓶子饲料,手忙脚乱地拿手捞出来,等有空去听电话时余有年已经「喂」了半天,幸好没挂断。
「我这是捉奸在床了吗?」余有年信口胡诌。他在全炁急起来的那一刻突然说:「生日快乐啊,琪琪。」
全炁上一秒着急着要解释,下一秒没反应过来被祝贺了。余有年自顾自地说:「你猜我刚刚做了甚麽?」
「做了甚麽?」
「我去签出演合同啦。」
全炁怔住。鱼缸里的鱼游了两个来回。「男二吗?」
余有年的声音饱含笑意:「叮咚!」
全炁的眼帘慢慢掀开,忽而一弯:「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余有年那头刹时没了回应,全炁有些惴怯地搓了搓鱼缸边:「不可以吗?」
半晌,电话里传来叹息,声音又酸又涩:「傻啊你,这算是哪门子礼物啊……」
全炁的手离开鱼缸,留下一层指印和薄雾:「我觉得挺好的啊。」
余有年没有跟全炁理论,问道:「我现在去你家方便吗?」
全炁环视一周,幸好不乱,收拾一下应该来得及。
四十五分钟後余有年提着一个小蛋糕上门。全炁让开身,却不见对方进门。
余有年像逗宠物一样拎着蛋糕盒子在脸旁轻轻晃了晃,故意拉下脸问全炁:「我一年就等那句话一次,不对我说了吗?」
全炁蓦然咧开嘴,一步上前将余有年抱住,气息飘抚过对方的耳边:「谢谢有年哥哥。」
余有年任人抱了一会儿後想推开进门,没想推不动。全炁还是趴在耳边问:「你的生日是圣诞节吗?」
余有年带着身上的人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玄关。「不对。」
全炁这会儿自动退开,刚刚还扬起的眉眼此时直往下垂。唯一的机会就这麽没了。
余有年径自走到屋内说:「等到了那天我再告诉你。」
「那我怎麽送你礼物?」全炁还站在玄关。
余有年歪着嘴笑,明显猜到了全炁的意图。全炁瞪了他一会儿,突然整张脸亮起来,憋着笑走进屋里。余有年挪了挪坐在沙发上的屁股,睨道:「你在打甚麽主意?」
全炁学他:「你猜?」
44.
文艺片的剧组虽然也有幽默的人在,但整体还是怪胎多,氛围偏沉闷压抑,这导致全炁刚进到《他她他》的剧组有点不适应。组里的人大多欢乐又爱凑热闹,特别是演孔楠的王蕊。全炁刚开始为了入戏,戏里戏外都叫对方「孔楠」,可是王蕊听着不高兴,让全炁称呼她真名,全炁没照做。
於是有一天,王蕊在放午饭时偷偷把盛着菜多肉少的盒饭全分给了别人。她藏起一盒,像大魔头拿着全世界唯一的解药一样,逼迫饿得眼神涣散的全炁:「改不改口?不改的话这盒有豆芽、翠玉瓜、油麦菜和土豆丝的盒饭就是我的了。」
全炁看了看别人盒饭里的牛肉、猪肉、鸡肉,最後向王蕊伸出双手:「王蕊姐。」
王蕊可以说是与孔楠的性格完全相反,孔楠有多恐惧男性,王蕊就能和异性玩得有多融洽。这还是余有年後来进组了全炁才发现的。电影开机仪式时余有年和王蕊还没多熟,一起拍摄没两天,就开始合伙欺负全炁。
等戏空档,王蕊给余有年使了个眼色,余有年走到全炁身边招了招手说:「我给你看看掌相。」
全炁知道他骗人,但还是放下手中原本在看的剧本,把手搭在余有年的双掌上。
「哎呀!」余有年才看半秒就惊呼,「您今天有灾啊!」
全炁看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疑有诈,忙问:「甚麽灾?」
「叫我一声『哥哥』就告诉你。」
全炁刚还瞪圆了的眼睛在无声中弯成一对勾子,反手握住余有年的双腕轻轻晃了晃,爽快地喊了一声「哥哥」。余有年一脸沉痛地告诉全炁:「你今天会丢东西。」
全炁脸上的笑容顿住:「丢甚麽东西?」
余有年朝旁边的简易摺叠桌子抬了抬下巴:「剧本。」
全炁愣了愣,惊慌去看桌面,剧本果然没了。抬眼一看,王蕊抱着剧本早跑远了。全炁无奈地回过头看余有年:「今天的神棍不骗人了……」
余有年快活得不像样,跟一只敲锣猴子玩具似的不停鼓掌。「琪琪真聪明!」
全炁拉下他的手捏了捏说:「我还要背一下词。」
余有年听见求救却不高兴了:「你的词肯定早背好了,放松一下不好吗?」
「可是──」
「你看这里有谁对你的工作表现不满意的?」
全炁还真的环视了一周,大家都有说有笑地准备着下一场戏。
「对啊琪琪,放轻松一点才能拍出更好的氛围嘛。」不知道甚麽时候跑回来的王蕊把剧本拍到全炁头上。
全炁被叫得一愣,转动眼珠去看余有年。只见後者抬高一边眉毛,用嘴型发出两个气音:「『琪琪』。」全炁顿时有点焦躁难耐,把站立的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来回调整。余有年在这个时候背过身去让化妆师整理妆发。
「王蕊姐,可不可以别叫我『琪琪』?」
全炁的声音有点大,连替余有年整理造型的化妆师也看了过来,但余有年仍然只有一个背影。之前全炁已经提过几次,可王蕊不听。
王蕊近距离被喊懵了,问:「为甚麽余哥可以我不可以?」
全炁支吾半天答不上话来。
王蕊忽然变成孔楠的模样,倒退半步缩着肩膀,颤抖着手指向全炁:「你、你搞特殊待遇!你搞性、性别歧视!」
全炁急忙否认。
王蕊转眼间冷起脸来,双手插腰仰起下巴道:「那为甚麽就只有他可以?」
王蕊经常被夸演技好全炁不是没有听说过,但亲眼所见还是挺震撼的。
见全炁呆滞不说话,王蕊立马眼眨泪光难过道:「爸爸说得没错,除了他,别的男人都不可靠。」
全炁被她带得入戏了,想上前给她擦眼泪,却被一掌拨开。
王蕊像个混混一样侧着头推了全炁两下:「行了,知道你讨厌我。大不了这戏结束後再也不合作不联络。」
全炁被逼急了,还崴了一下脚,忍无可忍地梗着脖子吼了一句:「够了!」
一圈人同时往一个方向看。王蕊一点儿也不恼,反而颇为惊喜地拍了拍全炁的肩膀:「就是这个情绪,明天拍第102场,跟我爸对峙的时候。」她转过头去看已经整理好妆容,并且在注视这边的余有年,又转回来对全炁说:「加油啊,无极弟弟。」
第102场里,一个五分钟的长镜头,全炁从一个略为怯懦温吞的男生,到释放愠怒,最後成为一个为喜欢的人挺身而出坚持己见的男人。全场的人,包括专门跑来看戏的余有年都为全炁的表现捏了一把汗,最终这个镜头一条过。孔楠的父亲还在镜头外抱着全炁亲了好几口。
全炁像是一夜间解开了自己的另一面。有时候被余有年和王蕊逗急了,会黑着脸骂人,把人堵到角落里,认认真真地从道德层面乃至法律层面都教育一遍。捣蛋兄妹灰头土脸地去看剧本的背影,是组剧人员最爱看的画面。剧组里就没有一天不是笑声满天飞的。
余有年这次演的戏份升级了,酒店房间也跟着升级,一个人住,宽敞得有点不适应。他打电话让全炁过来陪他吃夜宵。全炁来敲门的时候脸是黑的,今天被在镜头外的余有年逗得频频笑场,影响了专业水准的发挥,气得半天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余有年一边让全炁进门一边赔笑道:「哎呀别生气了嘛,以後不做影响你工作的事情了。」
全炁一屁股坐在床上,撇开脸递过去一个扁扁软软的袋子。余有年惊喜地接住:「还以为今天没有了!」
自从全炁生日的第二天起,余有年每天都会收到一份礼物。这是全炁的算盘,就算不知道余有年的生日,也能确保在当天有送出礼物。
余有年兴致盎然地拆开盒子,在看见礼物的刹那间笑不出来了。
「这是甚麽……」
「戴上去。」
一个白熊玩偶样式的帽子躺在余有年的手上。「真的要戴吗?」
全炁被王蕊的变脸戏法潜移默化了,学着余有年挑起一边眉毛不说话。余有年跌坐在床上,猛地手一抬,手腕一动,帽子被扔到房间走廊上。
「哦,不见了,戴不了。」
全炁登时压下眉,慢慢转过刚刚顺抛物线扭动的颈项来看着余有年,窸窣间翻身掐住余有年的脖子把人压在床上。
「捡起来,戴上去。」
头顶的灯打下来修饰了全炁的轮廓。青年脸上带有稚嫩感的婴儿肥几乎消失不见了,下颚开始硌人,像海水退去後显露出来的山石。要不是平日里见全炁吃菜多,余有年都要以为身上压着一头嗜血动物。
「那能是礼物吗。」余有年捅了一下全炁的腰。
全炁松开掐着脖子的手,撑在余有年脑袋的两边。「原本是switch。」
余有年乐了没半秒就意识到自己把游戏机给弄没了,故意把眼睛睁圆,把声音放软:「那我戴了,下次能要回switch吗?」
全炁又挑起一边眉毛不说话。余有年乖顺两秒是极限,眼皮一阖一张就哀戚道:「我的琪琪一去不复返啊,乖乖的软软的会疼哥哥的琪琪去哪儿了啊。」
余有年说的像唱的,眼睛从头顶的灯流窜到身侧的窗帘,从窗帘跳到放着麻辣烫的桌面。他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坐到桌边,双手飞快地拆开夜宵的盒子。「差点忘了喊你来的正事,快过来吃!」
全炁在床上仰躺了一会儿,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好几下,最终起身到走廊把帽子捡起来,戴到余有年头上。余有年往全炁嘴里塞进一串土豆片。
全炁口齿不清道:「下次再弄我,还是这种礼物。」
余有年没摘下帽子忙点头,吃得满嘴是酱汁。「好好好,都听你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