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倘若有一天》的拍摄地不在余有年原本居住的城市。他那夹娃娃店的生意虽然不用二十四小时盯着,店里也留有故障发生时可以联系的电话,但为了以防万一,余有年在出发前找了商场里的一个年轻保安,给了对方一点小钱,让对方帮忙照看一下店铺,适时补补货。
现在戏拍完了,余有年还留在拍摄地,常常跑去片场看别人拍戏。跟他同房的演员拍完戏份後走了,制片方没理由给两个已经结束拍摄的人留着酒店房间,余有年又不想花钱,於是他敲响了全炁的房门。
他问:「你缺助理吗?」
全炁得知余有年想观摩别人拍戏後,二话不说让人回酒店收拾行李搬过来,自己的房间大,住两个人没问题。余有年嘴上说着「好嘞」,手上把藏在走廊上的行李箱直直推进全炁宽敞的房间里。
全炁有拍摄的话余有年便蹭车到片场,自己找一个舒服的角落呆着,看别人怎麽打光,怎麽收音,怎麽记录场景安排。遇到不懂的就小声问人,工作人员也乐意教他。时间久了,他会凑上去帮忙,站在打光灯旁热出一身的汗,举收音竿举到手发酸,偷偷提醒场记有个道具放反了。混着混着,有些人记不清他到底是个演员还是来打杂的。
余有年只有自己那部分的剧本,整个戏的剧情他是翻全炁那叠剧本才了解清楚的。拍摄顺序没有按照剧本来,今天拍这场,他就回想剧本里的内容,明天拍那场,他就看演员怎麽找准角色经历变化後的情绪表达。
「喂!菜鸡,来一盘啊!」
休息时临演总爱找余有年一起连线玩手机游戏。他爱凑热闹,甚麽都爱玩又甚麽都不会玩。临演手把手教他,他手把手输比赛,惹得谁见到他都喊他「菜鸡」。他不但不恼,还顶着一张灵俏的脸喊:「许伟大哥,再来一盘嘛!」
其他人看他这样也生气不起来,赐给他的昵称也越来越多,从「菜鸡」到「余尾巴」,从「垃圾余」到「余笨笨」。无论别人怎麽叫他,他都立马回应:「行啊,何爽。」「来啦,李宇文。」「走啊,王剑清。」
玩得熟了别人找他要联系方式,他爽快地报出之前给过胡子胖子竹竿的那一串数字。不一会儿手机显示电话来了微信来了。
有时候拍摄时间长,他就捧着一早买好的一袋包子,蹲在路边悠悠地吃起来,惹得旁边候场的临演饿了问他要一口吃的。他把没吃过的包子整个送人,这导致他自己没吃饱。别人有戏份的到了打饭时间自然有吃的,他自主离得远远的眼巴巴看着,实在太饿了他就埋头玩手机打游戏。忽然兜里的另一只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
「我结束了,快过来。小乔给你买了米线。」
余有年这才收起不知道在游戏里死了多少回的手机,跑到全炁休息的地方。全炁坐在棚下等他,看见他左右兜里各凸出一个手机的轮廓,问:「你有两部手机?」
余有年把米线吸得簌簌响。「一部工作,一部私人。」
全炁刚想夹一块鸡肉吃,放到嘴边顿住,「那我在工作那一部里还是私人那一部里?」
余有年把碗端起来吃挡住了脸。「私人啊,你当时太突然了,我脑子不清醒就给错了号码。」
全炁倒是不介意,眉梢微荡,姿态优雅地吃进那块鸡肉。别人吃一口肉的时间余有年已经把整顿午饭给解决了,吃得满头是汗。他一边找纸巾一边问全炁:「你工作跟私人的号不分开啊?」
全炁食不露齿。一旁的小乔虚起眼睛,脸色不怎麽友善地堵了余有年一句:「小炁不怎麽给别人号码的。」
余有年把牙剔得啧啧响:「他一点都不小气你为甚麽要叫他『小炁』?」
全炁听了直咳嗽。小乔又是抚背又是递水,中间还抽空瞪了余有年一眼。余有年伏在全炁耳边但声量正常地说:「琪琪,这个人好凶哦。」
结果全炁咳得更厉害了。这时余有年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姚遥」,他登时眉开眼笑。
「咋啦兄弟,又有啥惦记着我啦?」
姚遥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我今天的戏拍完了,要不要去唱K啊?两天没唱我的舞台细胞在沸腾!」
还没等余有年接话,小乔便眼珠子一翻:「你俩有毛病啊,隔着两米也要讲电话。」
余有年不知情,还举着手机四处张望:「难怪觉得你刚好像在我耳边笑,有回声。」
姚遥掐断通话,两步走来。全炁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後对来人喊:「哥哥。」
在戏里姚遥演全炁的哥哥,戏外全炁为了不出戏便一直喊对方「哥哥」。姚遥身材高大肌肉发达,虽然穿上衣服不太让人发现他这优点,但每每脱衣服换戏服总引人注目。他长了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眼皮脂肪少,瞪人时能瞪出双眼皮。眼下有一颗泪痣,添了点出人意料的媚态。
姚遥朝小乔眨了眨眼说:「这叫『情趣』。你跟你男朋友都没有情趣的吗?」
小乔又滚动眼珠子:「那你俩是情侣关系吗?」
「也对。」姚遥立马认同了小乔的质问,「但朋友之间也得有情趣啊,没情趣的话那我可不给你留我们组合演唱会的门票了啊。」
「别别别!我错了姚哥!」小乔扑上前,但没敢抱住那个高大的男人。
「您到底是来工作还是来追星的?」余有年问。
小乔拿着风扇给全炁吹风,嘴上不饶人:「寓工作於娱乐,你懂吗?」
全炁吃着午饭,眼睛在面前三人之间来回转动,谁说话看谁,像只刚见识到毛球魅力的猫崽。
余有年拐了姚遥一肘子:「你订房间了没?」
姚遥展开双臂说:「豪华大包厢!」他转头问正在擦嘴巴的全炁:「你今天的戏不多吧?一起来啊!」
全炁面露难色:「我不会唱歌……」
「没事,你就当发声练习,拿剧本来念词也行。」
姚遥还打算再劝说一下,全炁接了个电话,半掩着嘴巴低声说:「晚上有空。好的,那晚上在微信上开会吧。」
余有年截了姚遥的道:「你那古董手机怎麽上微信开会?」
全炁一边整理餐盒一边说:「我用小乔的号,她经常跟我呆一起,挺方便的。」他转头对姚遥说:「对不起啊,今晚我学校小组要开会,就不去了。」
余有年拉过姚遥继续讨论欢乐时光的细节,手舞足蹈就差拿一个话筒了。姚遥觉得可惜,回头看一眼全炁,不料碰上对方带着羡慕和有点落寞的眼神。全炁反应快,视线一触即收,拿起小乔递来的课本就埋头看。
姚遥趴在余有年耳边说:「要不咱下次再约吧,等我弟有空再一起去。」
余有年一愣,摆摆手回道:「他不会有空的,不是在看剧本就是在看书,两者都不是的话就肯定是在忙学校的论文啊拉片报告啊。」
余有年这几天跟全炁呆在一起,已经摸清这人的生活模式,一切以学习和演戏为中心。
如果一天没有戏,那麽这一天将是从早上那雷打不动的八点闹铃开始的。九点开始看书,十二点半吃午饭,午睡後两点开始看电影拉片,拉到晚饭,晚饭之後是看剧本的时间。余有年第一次看全炁做拉片报告时看傻了,一部100分钟的电影能看成四个小时,每一个细节回放分析,每一句对白暂停细品。别人来招惹也不为所动,联系最频繁的是学校同学,聊的话题还是课业上的内容。
难怪会有职黑专挑他人际关系来做文章,挑拨他与同行合作伙伴的关系,说他不近人情。
真相是这人眼里只有两个字:演戏。再多两个字那就是:好好演戏。
姚遥跟全炁呆一起的时间不长,也没有过多的接触,便说:「总会有时间的,下次吧。」说完还拿过剧本在一旁看,一副「我也要用功,不能拖後腿」的样子。
被剥夺了欢乐时光的余有年蹲在全炁脚边玩手机,输掉一盘後微信里弹出一个职黑的单子。这部手机他装了双卡,一张是联系剧组人员的,一张是联系职黑同行的。纵使他手机两部,电话卡四张,可他人只有一个。忙拍戏的时候自然耽误了职黑的工作。他稀稀疏疏地接着低端的单,勉强保持不被踢出群组的工作状态。现在他时间松动一些,却对新来的单子视而不见,退出微信的界面。
余有年瞅着一旁的全炁,那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视。余有年嘴巴上「啧」了一下。
这娃看着脑子也不像有坑,怎麽就找上了一个站在犯罪边缘的混帐东西呢?
「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啊?」余有年问。
全炁被劈头盖脸地问呆滞了。小乔睨着余有年反问:「那你是吗?」
余有年抬头挺胸,一脸坦荡地拍了拍肚子,道:「听见声响了吗?一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