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丝帮莫茜办理出院手续之後,二话不说就搭着计程车走了。
子嬅开着单位的公用车,载着莫茜回到了原本的家;唐娜和汤旻则搭着安叔的车,跟着子嬅的车、一起前往。
到了家门,莫茜拿出钥匙。她努力控制着不停颤抖的手,缓缓地把钥匙插入。
这是唐娜和汤旻第一次进到莫茜的家。以往,莫茜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生活是多麽糟糕,所以不曾邀请过她们。
但现在已经不会再更糟了,毕竟甚麽都没有了。
灯依旧是打不开,但外面的天色还够亮。安叔阻止了想一同进去的子嬅,只让唐娜和汤旻陪着莫茜进去。
当天散落一地的玻璃渣子,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一闪一闪;血渍渗透了榻榻米,变成了混浊的暗红色。那天拿出来的米桶和猪油,还放在流里台上。
没有机会吃了。和她共桌一起吃着猪油拌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唐娜和汤旻透过安叔那边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莫茜即将搬离这里。她们只是安静地陪着,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莫茜穿着鞋子,走入了那间已经焦黑的房间。她爸爸死去的地方。
莫茜像走了神似的,朝着她爸爸生前最後坐着的位子走去。她坐在那个位置上,想像着那天的火势是多麽凶猛。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他只管喊着他妈妈的名字和「小茜」、没有别的。
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对她们的爱是如此的深;他口中的「小茜」,指得是她。
这十几年来,她不曾听过她爸爸这麽喊过。她爸爸日日借酒浇愁、逃避现实。早已失去自己存在的意义,根本不知道那个小茜,已经是半个成人的年纪了。
是因为卓拉的死亡来得太突然、不幸与他衷心期待的美满擦肩而过,接受不了事实的他放弃了自我,也弄丢了卓拉留给他、最後的那一点希望——莫茜。在他假想的美好幻想,仍然存在卓拉、也有小茜,所以每每回家时,他总是在卓拉的房间,坐在遗像前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不存在的事。
他没有认得出莫茜,从来没有。当莫茜从祖父母不情愿地照顾到上小学的年纪时,莫茜才被送回他身边。他再次见到的莫茜,和他的幻想有着太大的落差。他讨厌听到眼前的小女孩自称是他最疼爱的莫茜,所以一次次地大打出手。
莫茜开始不清楚,眼中流出的泪仍然是因为自己无法弥补她对她爸爸的一切亏欠,还是因为她失去了她最後能爱的亲人。
她静静的在那个角落躺下,蜷缩成一个圆。
唐娜拉着汤旻走到了屋外,让莫茜一个人待着。她们倚着墙,和安叔跟子嬅待在一起,在屋外等着莫茜与她的过往道别。
「茜…莫茜,莫茜之後会去哪里?」唐娜对着子嬅问道。
唐娜心里是惶恐的,汤旻也是。她们害怕莫茜会被送到很远的地方,没有人陪在她身边;她们不愿莫茜孤身一人面对未来,害怕失去她。
「我很临时收到这个案件,所以我也不太确定。依据以往的案件,应该会是送到莫茜现在户籍地的孤儿院,尽量维持莫茜现有的生活。但是,如果之後有其他人到孤儿院领养莫茜的话,到时候莫茜可能就必须离开这里。」
子嬅说完,唐娜和汤旻没有抬头。俩人都静静地看着地上,沉默许久。
「…安叔,爸比妈咪可以领养茜茜吗?」汤旻泪汪汪地望向安叔。
「这个啊…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毕竟领养是一件大事…」安叔为难地回答汤旻。
「我是在国中时,被送到孤儿院的。一直到成年,我都没有被人领养。怎麽说呢…到孤儿院领养的人都会选择年纪小的孩子,就像是种亘古不变的法则,总是这样的。」
听到子嬅这麽说,唐娜和汤旻像是松了一口气。
子嬅说完後,心里夹杂着很多种情绪。那时的她,承担着失去家人的悲痛,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融入孤儿院的环境和人群中;终於将孤儿院的大家视为新的亲人之後,却又一次次地看着其他孩子们离开。
就像反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次离她而去。这样的事,算不算是二次伤害呢?对莫茜来说好吗?子嬅不知道。
夕阳的光隔着窗,像是暗示着莫茜时间到了。莫茜坐起了身。她再一次环视这焦黑的房间,当作是最後的纪念。
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个细微的光芒一闪而过。夕阳的光折射在那些灰烬中的一个东西上。
莫茜顺着光芒的来源,走到了一堆废弃物前。她推想,这些废弃物应该是摆放遗像的矮木柜,光源可能是来自原本放在矮木柜里的东西。接着,莫茜徒手挖出了带着一些焦痕的金属盒子。
她打开了金属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银色星型的项链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是年轻时候的卓拉和莫昂;他们在一个河滨公园,笑得很灿烂。
莫茜只见过遗像中的妈妈,其他的照片都收在祖父母家中。在遗像中的卓拉是黑白的,是她生前在学校用的证件照;带着僵硬的笑容和不自然的表情,不像这张合照如此快乐。
莫茜注视着这张合照,她不曾见过她爸爸有过如此幸福的容貌,也从未想过自己和爸爸一样的头发在照片中是那麽地好看;她看着她妈妈的样子,原来自己的五官和年轻时候的妈妈是如此的相像。
金属盒子中的星型项链,是卓拉和莫昂在预产期间买的;他们挑了星星形状的坠饰,希望准备出生的莫茜能像星星一般、是独一无二又耀眼的存在。莫茜可能永远不知道这条项链的意义,但她把这条项链视为她爸爸妈妈留给她最後的礼物。她抱着金属盒子,离开了这间房子。
她告别了过去的黑暗,带着合照中的卓拉和莫昂那样的绚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