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知。
是谁?是谁在喊他?
全身好疼、好热,胸口感觉快爆炸,他几乎快吸不着空气,几近窒息的感觉,让他有种彷若在海上载浮载沉的即将灭顶感。
倏然一股暖流自心脏处流淌至全身血液中,他长吁了口气,呼吸渐渐缓了过来。
疼痛感逐渐褪去,如躺在沙滩上,让傍晚暖阳把湿濡的全身烘乾,如此舒畅。
「好孩子,你又发烧了,就让你别在雨天溜出去玩的。」
这话明明是责备,却卷着无比温柔。
有些苍老的声音勾起记忆中,那总是盈满笑意的容颜,每每在他调皮捣蛋时,依然和蔼。
当他睁开眼时,让他思念的面容正挂着温文浅笑凝望他。
「院长……」
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他的童年中,给了他灿烂时光的好院长。
因此尽管他是个孤儿,却不感孤单。
可惜好景不常,在他被领养後的第三年却逝世於急性白血病。
为此,有一段时间他时常半夜哭醒。
就在他欲伸手时,院长的身影渐渐远去,向暮知有些着急奔去,却怎麽也追不上。
一个踉跄,他跌倒在地,眼泪模糊了视线。
蓦然,头上传来手的温度,动作轻柔又宠溺的揉着他的头。
这又是谁……
「暮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唷。」
是,养父养母。
眼眶再次让眼泪浸湿,多久了,已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是一对,多好、多温柔的夫妇。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事故,他还能拥有完善的家,还能在疲惫不堪时,有两双大手给他最暖的拥抱。
别走,别再离开他,求求你们。
「暮哥,你做恶梦吗?」
瞳孔一缩,他猛力抬起头,愣愣喊了声,「白白……」
「别哭阿,暮哥,梦是假的。」
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他曾经是他的小太阳,却擅自西下,永不再升起。
「暮哥抱歉阿,我得离开了。」
他搔搔头,笑容多了分愧疚。
「别……」
不让向暮知道完,林书白直截断他,「暮哥,认识你,真好。」
道完,林书白迅疾转身离去。
泪水若狂风暴雨般的难以止歇,他迈开腿使劲奔跑,伸出手想拉住他,不断的跌跌撞撞,却始终追赶不上林书白的身影,他瘦弱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包裹。
「暮知,停下……」
霍地,一双大手拉住他的臂膀,把他拽入怀里,看似霸道,却又如此小心谨慎的环住。
「我在这。」
耳畔旁的轻声细语,在他心头上用力荡起涟漪。
是他。
欲想回头却被前方煦煦暖阳给吸引住目光,近的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快、快唤医生来,他醒过来了。」
常毓予这心急火燎的叫嚷声,在向暮知听来竟特别舒服,对於一个刚苏醒的伤患来说,一点也不觉得刺耳吵闹。
微微张开眼,却被灯光刺的无法适应,眯着眼,欲要把头转向一旁时,亮光却被某人给遮掩住了,挺好。
眨了眨眼,缓缓撩起眼皮,定定凝望着那张焦躁心焦的俊颜,下一瞬忽地鼻头一酸,眼眶泛红。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等等,医生马上就来。」
瞧见他欲哭的神情,常毓予慌了手脚。
微微吸了吸鼻子,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间,他虽皱起眉却依旧挂着笑意,道出的声音沙哑虚弱,「我讨厌医院。」
常毓予愣了愣,跟着笑了。
大概是心中一颗大石终於放下,放松後他颓然滑坐在椅子上,捂着双眼念叨着,「……太好了。」
向暮知感觉,他似乎哭了?
「毓予……」
一听到他的叫唤,常毓予赶紧靠了上去,「怎麽了?」
细细观察了下,眼眶没有半点红,看来只是错觉。
「我渴了。」
长时间的昏迷,嘴唇乾裂、喉咙乾涩,连带声音亦沙哑不已。
常毓予颔首,细心的拿着吸管喂他喝水,「慢慢喝。」
门被打开,严以爵带着医生进入病房,见到苏醒的向暮知,始终绷紧的神色亦渐渐松懈。
医生是名年轻男子,脸上戴着个黑框眼镜,看似斯文,一开口却浑身跩态藏不住。
他蹙起眉不耐烦的挥着手,「都给我回你们的病房,别在这打扰。」
「我要留下陪他。」常毓予走至角落处,一动不动的立定站好,又道:「不打扰到你。」
「我也是。」严以爵赶紧跟上。
医生点点头,倏地两手一挥,两只银亮手术刀扫过两人耳边,削下了几根发丝,直直刺入坚硬的墙里。
常毓予:「……」
严以爵:「……」
他拔下眼镜擦拭镜片,冷冷的问,「还留吗?」
「我们……稍後再来。」
语落,严以爵赶忙拉着一脸十分不情愿的常毓予离开病房。
见两人离开,一转身却是和颜悦色。
「向先生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樊尚。」
「樊医生您好……」
「我先帮你做个检查。」
「好,麻烦了。」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我来吧。」
向暮知吓了一跳,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
樊尚只是蹙眉,眼神带着些许责怪,说了声好後倒也无多言。
男子穿着护理人员的服装,面无表情的替他做检查,不时叮咛他,如果有不舒服的状况定要告知,反差的极温柔。
「脉搏、心跳都正常,身上多为细碎伤口,所幸不严重,伤口抹上除疤膏定不会留疤,这点不用担心。」
向暮知乖巧点头,仔细倾听。
「唯独有轻微脑震荡,这点得稍加留意,近期可能会有晕眩的情况,倘若状况恶化请尽快就医。」
向暮知接下护士递上的卫教单,似乎想起了什麽,虚虚地问,「那我胸口的伤严重吗?」
因为他似乎没感觉到任何疼。
樊尚瞧了他一眼,「你胸口没伤。」
向暮知一怔,难不成是他记忆混乱?
但他明明从秋笙後方抱住他,接着常毓予刺穿他的胸膛,长爪来不及收回,连带着他也受到刺伤。
除此,还有剧痛不已的心脏,怎麽都彷若自动修复似的,一点感觉也没。
「但我……」
「轻微脑震荡可能导致片段记忆混淆,但除此并没有其他严重的伤口,向先生无须担心。」镜片下的黑瞳闪过一抹精光,冷然的让向暮知噤声,不再多问。
这个人,绝对不是人。
经历过离奇事件的向暮知,心中腹诽。
见他乖巧了,樊尚满意勾起淡笑。
「你只昏迷一天,状况算是挺不错的了,所以再修养个几天便可出院。」
「谢谢樊医生。」
「有事请按铃,我姓汪。」那位存在感极低的男护士,关上门前悉心交待。
道完谢,见门阖上,向暮知愣愣出神。
正想理个前因後果时,脑袋却有些晕眩,阵阵睡意袭来,他再次闭上眼沉沉睡去。
常毓予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一脸的焦躁不安。
「队长你行行好,绕的我都快晕了。」
「要不是姓樊的医术高超,我也不会任他如此嚣张。」
「骨折、脑震荡、胸口血流不止,你还抱怨什麽?」
听到上官璟熙的话语,常毓予倒是停下了脚步。
「……都是我的错。」
她不假思索的摇头,「不是你。」
抿着唇,常毓予瞬移至上官璟熙前的位子坐下,他道:「倘若我能再机警点,早日逮捕秋笙,他也不需要受这种折磨。」
上官璟熙抬眼,眼神中藏着各种情绪,她静默不作声的直视常毓予。
常毓予闷声道:「你想说什麽就直说吧。」
「……他对於你们的异能有免疫能力。」上官璟熙道的不轻不重,字字口齿清晰,「我也是。」
碰!
常毓予过於激动,站起身时不小心把椅子撞倒在地。
他的脸色愈加沉重,缓步走至窗边,瞧着外头阴雨绵绵,此时的他阴郁万分。
这种种的可能性,他何尝没有想过。
但他多希望,他能够只是个凡人。
严以爵垂下眼帘,灰瞳中闪过阴霾。
「无论如何,事情还没结束。」上官璟熙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肯定的道。
「当然,毕竟我们只是螳螂,麻雀还没现身。」常毓予沉声答道。
「还有一事,为何要挖出他们的心和肺?」
上官璟熙瞧向严以爵,她幽幽的道:「我稍微查了点资料,无心无肺为无情,挖出是为了让他们投胎来生亦为无情之人,是巫族流传的诅咒。」
严以爵闻言摆出厌恶的神情,「还真是叫人咋舌。」
「确实。」上官璟熙亦认同。
「这次的事件,还寻获不少失踪人口,其中有几位是娼妓或流浪汉,难不成也是秋笙所为?」
「应该是,他身上的咒皆为邪术,需吸食魂魄才得以练成。」
一忆起初访秋笙家时所遇上的阵法,当时心里便有底。
「得再多加留意秋梓乐,以及卢氏。」皱眉,常毓予神色颇为严肃。
谈及秋梓乐,上官璟熙想起一事,「你有看见我传给你的照片吗?」
「什麽照片?」
他拿起手机打开邮件,果然有封上官璟熙传来的未读信件。
输入密码解锁,瞳孔瞬间扩大,诧然的哑口无言。
严以爵凑到他身旁,这一瞧顿感一阵恶寒爬上背脊。
只见照片中,墙面上贴满了有关向暮知的杂志剪报、相片、海报等,连个角落边缘亦不放过,这名为相思疾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我过去现场一趟,以爵,这里先交给你。」
不待他人开口,一个闪身已不见踪影。
上官璟熙亦站起身来,她柔声道:「我有些困惑得厘清,所以需要回族里一趟,三天後回来。」
严以爵颔首,「自己小心,让大哥陪着吧。」
上官璟熙果断拒绝,「不,请还我片刻万籁俱寂。」
严以爵毫不留情的笑了,「嗯,有事联系。」
她笑着颔首道别,优雅离去。
待众人皆离开,他怀着不放心,往向暮知的病房步去。
向在门前守卫的两位同袍打声招呼,提起脚步轻声踏入。
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椅子上,觑向他的脖颈,讶异竟没留下常毓予的獠牙撕咬痕迹,樊尚的治癒术似乎更加精湛了。
严以爵忆起方才的对话,顿感百感交集。
如果可以,他同常毓予一样,希望向暮知能够只是个平凡人。
因不凡,将会未他引来无可避免的,杀机。
【FreeTalk】
樊医生和他的小护士www
希望前段有带出情绪来,昏迷後遇到挚爱亡者们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