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逆转……吗?」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动,纤细的下颚线条随之勾起,鲜红中透着一抹紫蓝的眼瞳宛如上等鸽血红,几缕白丝自漆黑帽沿下溜出,身形纤细的青年无声轻笑,无声开口:「这麽早就断定情势逆转,未免言之过早。」
「您还要继续观看吗?」伫立於白发青年身边,比之略高一些,同样身披黑袍的少年低声问道:「那位不会喜欢您回来这里的,老师。」
「我知道,看看而已。」青年拍拍自家学生的肩,温和的笑笑。「不过真意外,我以为你会想看。」
「是挺想。」身材高挑的少年回道,抬手掀去盖住容颜的黑帽,露出一头柔顺的黑亮短发,紫水晶般的眸看着自家老师,很老实的开口。「虽然很想留下来看完一切发生的始末,但我怕看下去会忍不住出手灭了他们。」
白发青年会意的轻笑,拍拍自家学生的脑袋,柔声的劝着:「都是过去的事了,不需要这麽在意。何况,如果没有遭遇过这些,也就不会有未来,不会有『我』。
过去与现在、乃至於未来,一直都是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着的。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看着现在的他一直碰壁、失误、犯错,跌跌撞撞的走下去,就算曾经心碎、曾经扭曲、曾经崩溃,就算千百年後回想起依然痛不欲生,但那依然是宝贵的经验与回忆,是能够被珍藏於心底的事物。」
「老师……」
「好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好的。」
阿纳托是在一阵急切的呼喊中醒来的。
睁开眼睛之际,一只属於男性的手就停在眼前不到三公分处,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在脸颊上,男孩淡淡的将视线转向手掌的主人,只见对方一头灿银短发乱翘,同色的眸子有些紧张,见他睁眼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抛出一堆问题:「清醒了吗?你怎麽会在这里的?你知道你差点就死了吗?要不是皮皮耶尔大法师赶来炸了那东西,老子还不知道拖着一个虚脱的笨蛋要怎麽越过傀儡金精把你从水缸里捞出来。」
阿纳托摇摇头,不知是想表示他不知道还是没听清楚,只是抬头看了下周遭。他们身在一个相当破旧、还泛着陈年霉味的旅馆房间中,而不远处的地板上摆着一个能几乎能容纳一名成年男子的长方形水缸,水缸内的水呈现很诡异的萤光绿,感觉不太像单纯的水。
而房间内,除了不知为何依然抱着自己的洛特,还有白天见过面的达比斯男爵,他此时正垂头丧气的坐在门边,而白发白须的皮皮耶尔大法师拿着一把匕首忙活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忙个什麽东西。
不太习惯被这麽揽着,阿纳托挣扎着起身,却见银发男人嘴角抽搐一下,痛呼了一声。阿纳托一楞,扯开洛特的手臂,对方那一身狼狈才映入眼帘。洛特身上满是乱七八糟的刀伤,有些伤口已经收束,但更多都还在滴滴答答的流着血,被这麽一动,又是一串血珠滴落。
漆黑的眼珠出现一瞬间的震颤,苍白的手紧紧握起,眼角瞥见那缸诡异的水,脑中似乎有什麽闪过。
「欸小鬼,你又想做什麽?」没把身上那几处伤口放在心上,洛特看着男孩小跑到水缸边,指尖沾了点里头的液体放到鼻前嗅了嗅,随即大动作的扯起自己身上的衣物,似乎是想撕开布料,但碍於力气太小,根本连根棉线都扯不下来,让旁人看着有点想笑。「你到底在干嘛?」
阿纳托回头,下颔焦急的张阖几下,却还是闭上嘴开始掏口袋,塞在口袋中的笔记本早就被液体浸湿,但主人却依旧将它摊开,才刚把笔掏出,手中的笔记本却被一把抽走。
「小鬼,你分明能说话的吧?」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捣蛋的不良骑士挂着痞痞的笑,晃晃手上的笔记本,仗着身高优势刻意将笔记举到男孩不管怎麽跳都抓不到的高度。「想拿回去就自己跟老子开口讨。」
你是欺负小孩的街头混混吗?经过休息已经恢复不少的达比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见男孩都急的红了眼眶,有些想开口制止洛特这麽幼稚的行为。却看男孩眼见夺不回笔记本,像是气上头一样用手舀了水往洛特身上泼去,原本还得意洋洋的男人当即被泼了一脸不明液体,而男孩泼一次不够,还连续泼了好几次,直到男人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乾的才罢手。
这也是他们回到旅馆,解决袭击穆亚两人的那只傀儡金精後,为何会有两只落汤鸡的原因。
「所以那并不是单纯的水缸,而是链金术师的培养槽。」穆亚看着洛特身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的伤痕,脸上却止不住的凝重。另一只落汤鸡已经被他赶进浴室中洗浴,以免感冒。「但是,为什麽要把阿纳托泡在里面?」
「里头的水只有促进癒合的效果,从这一点来判断,那就只可能是在疗伤了。」对此,洛特也轻松不起来,毕竟男孩是他拖下水的,现在人家生命安全有疑虑,他也只能负起责任。「从那小鬼回旅馆到我发现他为止,中间至少经过七个小时,对方真的要做什麽是绰绰有余。」
「虽然是勉强他一点,但这段时间还是一起行动吧?」
「也好。」
门外三人讨论的时候,浴室内的阿纳托也没闲着,双手抚过肋骨浮凸的胸腹,动作异常的仔细,若是有旁人在的话,或许还会以为这孩子是不是在做什麽奇怪的事情,所幸浴室中只有他一个。
似乎没在身前找到想要的东西,手沿着肋下往背後摸去,果然在左後腰处找到一处本来并不存在的浮凸痕迹,感觉上像是缝合痕。在这个位置,不是肾脏被摘走了,就是塞了什麽不该塞的东西进来。
就算感觉到身体真的被动了手脚,被称为阿纳托的男孩也没什麽额外反应,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也不可能自己再把原处割开看到底多了还是少了什麽。
这个世界也没有什麽X光技术可以探查,只能等对方发作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接下来的几天都平安无事,除了金精夜袭的隔天,原本计画要再到森迪麦公爵府上施压,却被索罗抢先一步找治安官,指控洛特贪赃夺宝。
但这个插曲对整体来说并没有大碍,而索罗也顺着期望落入陷阱之中——三日後,皇宫前广场举办测谎大会。
而就是这一天,阿纳托总算看见了那位合夥人——达可罗.温尔卡,曾经被洛特抄家的达可罗家族遗孤。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身分,那就能理解洛特为何会被针对了,原来是报仇来着。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书页,笔记本的一面被达可罗的人像速写霸占,而阿纳托翻回索罗的画像,上头已经标注出「主谋」二字,而达可罗则是「合夥人」,却非「听话的合夥人」。
回想前几日对上的经过,达可罗确实安静,对索罗唯唯诺诺,却明显有意图阻止索罗往陷阱里跳,只是索罗并没有妥协。看反应,索罗似乎也不知道那天有绑架案发生。
「又在想啥?」懒洋洋的男性嗓音再次传来,白皙的手按在笔记上,不让男孩书写,做为今天主角之一的洛特嘻皮笑脸的站在面前,似乎完全不担心结果不如预期。「来,说给大哥哥听听,不准用写的!」
穆亚无奈叹气,自从被袭击那天开始,洛特就像吃错药一样,千方百计的要让阿纳托开口,变着花样恶搞,也不怕人家一个不耐烦拿笔捅他。
所幸阿纳托从没因此被惹怒过,只是任由洛特闹着他玩,乍看之下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
本以为这次也一样不会有反应,却见男孩拉了两下本子,见拉不动也不勉强,就着男人指间的缝隙写了一句话:「不管中途出了什麽事,都不要中断审问。」
读完字句,银发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男孩,缓缓吐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我大概知道那见鬼的熟悉感是打哪来的了。」
闻言,阿纳托在笔记本上写了个问号,以表示疑惑,却见洛特神情有些复杂的移开视线,似乎不愿多谈。
「好啦!不就是专心审问吗?这点还不用你小子来提醒老子。」眨眼间挂回那懒洋洋的调调,银发男人把手放在男孩头上,故作粗鲁的搓乱那头黑发,随即拎着他的工具——造型是一只血红竖瞳项链的西蒂耶卡之凝望——走上临时搭建起的舞台,面对像是换了个人的索罗。
但索罗并不是阿纳托主要关注对象,他的重点在达克罗身上,为了表示这是一场公平的测谎,这位合夥人就坐在检查道具的团队中。
在西蒂耶卡之凝望到达他的手上时,达克罗只是稍做检查,随即将东西还给洛特,让洛特能将那神奇的项链举至索罗眼前。
而就阿纳托推算,洛特不会一开始就出全力,而是先卖一次假,接着才在对方松懈之际,一口气将对方捕获。
果不其然,在第一次审问未果,银发男人脸色灰败,索罗协同达可罗准备离开现场之际,洛特笑了。
第二次突袭式的测谎,因为索罗的轻视在先,洛特成功从两人口中问出全局,很显然的大获全胜。
而男孩翻开笔记,在达可罗的资料之中,他标注了几个重点:一、相较之下较胆小。二、仇恨感重。三、专业领域者。四、非完全服从主谋。
而第二点又被用红色墨水打了个星号,表示此为驱动达可罗行动的主要原因。
「大概连主谋也没想到,自己的合夥人出乎意料的危险吧?」介於男孩与少年、略带乾哑的微弱嗓音消失在空气中,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听见。
审问顺利完成,当洛特解除催眠效果後,两人看见已经牢牢束缚住自己的手铐脚镣,不约而同的惨白了脸。
是他们输了,但……「怎麽可能?为什麽?」达可罗颤抖着嗓音问,看向台下的视线带着慌乱,见黑发男孩还站在台下,明显乱了心神。「为什麽你还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向来面无表情的男孩闻言,缓缓抬起头,幽深的黑瞳直视达可罗,苍白的嘴角扬起,似是嘲讽,又令人打从心底发寒。
「不可能……我分明把傀儡植入你体内了,只要我被操控就会启动……」明明顶着一张营养不良的孩童脸孔,却让达可罗无法遏止的畏惧,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为什麽你还能这样站着?你到底是谁?」
「这些话,等你见了冥王再问他吧!」洛特豪不客气的呛了回去,负责押送人犯的治安官粗鲁的扯着达可罗,犯下陷害两大骑士团大队长、又意图架空骑士团高层这等滔天大罪的这两人,想必会在不久之後被处死吧?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目送索罗两人离去,这几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的塔迪一笑。「你小子也是,辛苦啦!」
因长年持剑而生着一层薄茧的大手拍了下枯瘦的後背,谁知一口血箭就这麽从男孩口中喷了出来,挟带铁锈味的鲜红染在苍白的嘴角,异常刺眼。
「靠……」见状,塔迪连忙查看男孩的情况,发觉他的衣服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湿黏的液体沿着下颚线条滴落,再加上达可罗先前的质问,立刻就能想到是他的手笔,阿纳托只是在逞强装没事而已。「妈的!穆亚、洛特,叫医官!这小子吐血了」
「什麽?」穆亚闻声回头,正好目睹男孩呕出一团看不出原型的血肉,无意识的倒抽口气。「……阿纳托!」
像是听到了穆亚的呼唤,男孩缓缓抬头,看着穆亚张了张口,枯瘦的身子一软,被一双由漆黑布料包裹的纤细手臂稳稳接住。
柔软而中性的嗓音响起:「你啊,现在就死掉的话,未免太过早了。」
在往监狱的路上,凶手似有所感的抽抽嘴角,发出诡异的咯咯轻笑,就连一旁的索罗都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