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门口便看见在便利商店等我的温季,他穿着洗得乾净的白T搭旭陵高中的黑色运动裤,我骑车至便利商店对面的面摊後他便看到我,环顾没有来车後,穿越到我车旁。
「你动作真的很慢。」他怨一声,超过我的车,骑到我前方。
「我就出门後想到忘记浇水。」我愧疚地笑,和他致歉和道谢,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些愿意等待你的人,是多麽需要被感激和珍惜。
骑在省道上是一件十分快活的事,常常被风吹得想放声高歌。但不久後我们便弯出省道,往那外墙是波浪型的建筑去。每次看到这外墙,我都会想到国中主任说明这建筑设计的理念,是不想让学生有机会在走廊上狂奔,但事实证明学生依旧会在走廊横冲直撞,而且常因看不见前方来者而相撞。不过这设计成为我一个有趣的记忆。
毕业後我和温季依然常返回国中母校,一方面到高中少许多能谈心的老师,另一方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自远处便听到打击乐的声音,穿过两栋建筑的穿堂,走进管乐教室所在的活动中心,那声音毫无遮蔽地朝我们缠来。练习的学生没有立刻注意到我们,几个人坐在舞台的边缘聊天,我视线留在一名原本定神看谱的学弟,我们的接近似乎使他分心了,抬头起来。
看着他的温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学弟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以飞快的速度丢下鼓棒,朝我们的方向狂奔而来後,双手抱住温季,雀跃得像一只被锁在笼子里好久的宠物犬忽然有了放风的机会。
「温季!你怎麽来了?」他又叫又跳,粗眉毛也随着他的身子用很可爱得姿态跳动。
「怎样!不能来吗?来看你的。」
「哦哦哦!好开心喔!上次见到你是我生日的时候了欸,你都不回来。」学弟满怀欢欣抱怨着,看了我一眼,眯着眼问温季:「欸你和那个学姐一起来的吗?我跟你说,我家人上次看次看到你们骑车,说你们在交往。」
闻言,我和温季都愣了一下,温季随即翻一个白眼:「怎麽可能?傻眼。」他把学弟推开,那学弟又抱住他。
「我家人说的啦!」
我在一旁没有涉入他们的谈天,只是暗暗觉得好笑,虽然没有具体原因,但我也觉得我不可能跟温季再一起,感觉太怪了。
反而是他和温季在一起看起来完全没有违和感。
要不是温季常常找我回来,说要来找那学弟,我顶多一年回来晃一次吧。
打击和管乐器在十一点前都是分开练习的,先前不是打击部的我收起无谓的幻想,自己进入位在室内球场旁的管乐教室。冷气被不知道节制的学生转得很低温,我一进去便打了个哆嗦。
环顾那些老师还没来,正在自主练习的社员们,总觉得分明才过不到一年,那些日子却似隔了许久,当时的自己居然还是管乐社长,如今看看自己,真没有当社长的特质。
国中的我在我现在的价值观中,是个颇自以为是的人,喜欢和人大放厥词分享自己的梦想和理念,这样的人往往会被注意到,尤其到了国三,每天的生活都被一种貌似很富哲理的人生思考填充着,想着以後该过怎样得生活才能好好得死去,真是疯狂的探索。
到高中後便不再这麽做了,甚至暑假过後还有一段日子忘记一直以来的写作兴趣,或者说不知道该写些什麽。但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安静多了,不再会有许多紊乱的声音影响我做正经事。
也许这才是对的吧,专心做应该做的事让我感到安心。
纵然是社长,但我分部是长笛,因此和木管的学员较熟悉。我待在教室前方和木管的旧朋友聊天,这时继我下一届的社长岑仪跑来我跟前和我打招呼,她是一名吹小号的女孩子。
「学姐你回来了,好棒喔!」她在学校是风云人物,除了会弹琴、成绩不差,我猜大家肯定都很喜欢她现在看着我的这张笑脸,「学姐,我一直有话想跟你说喔!」
「什麽啊?」她的笑脸看得我全身发烫,遇到太热情的人我常常陷入慌张。
「就是啊、就是啊,学姐你得笔记超──级棒,你给我以後,很多人都来跟我要。呜呜呜他们都不要我写的,都只要你的,他们都嫌弃我字很丑。」
「嗯,不会啊,你字不会很丑。」
「学姐的字最好看。」岑仪回应我,紧接着又道:「啊对了,还有,你说的话真的帮助我很多喔,我一直在朝着目标走,我一定要考得跟悦祈学姐一样好,学姐也要一直加油,然後完成自己的梦想喔!」
她对我露齿笑,虽然把甜话挂在嘴边似乎是岑仪一个讨喜的习惯,但是看着她的笑和说的话,我居然有些恍惚了。
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过去的自己,但从她的话语中,才发现过去的我一直存在,只是不在我的身体里罢了。
记得我讲的那些狂妄又不切实际的话,不知道还有谁,让我心里产生某种又别扭又古怪的情绪。「……哈哈你讲话还是好快喔!」
「我怕学姐等一下『咻』的一下又跑走了,所以赶快说完啦。」岑仪笑嘻嘻地说。
後来我又和刚进来的木管老师和曾经和我吵过架的带团老师闲聊几句,离开管乐教室,不停想着岑仪说的话。舞台旁,温季和打击部的学员们及老师打成一片,他们打击部一直都自成一个感情极好的小圈圏。後来那方才很黏他的学弟又把温季拉到一旁,似乎正在和他介绍今年国一的新社员,指着一个矮小的女孩道:「欸,我蛮喜欢那个学妹的。」
温季小小声地说:「她第一眼看起来婊婊的。」
「哪有?她很正很可爱!」
「傻眼,你都一直乱看漂亮学妹,色。」温季又翻一个白眼,真好奇他从刚刚至现在已经翻了多少个白眼,「我要走了。」温季冷冷地道,原本坐在舞台边缘的他跳下来,刚好看见出来的我。
「走啦,他们等一下要上课了。」
於是我们离开活动中心,临走前学弟还问他:「你什麽时候要和学姐在一起?」
温季没有理睬他,也没有转头,只有我看见他紧皱的脸。离开学校後,他一整路表情都维持这模样,似乎在生闷气,我出声关心他:「怎麽了?」
「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呢?」
「谁啊?」
温季先是不吭声一阵,才恶狠狠地说,「你啦!你也很笨。」说完这句话以後他又恢复正常心情,虽然我压根还未搞清楚状况。
「我突然想到我们为什麽没想到可以和老师募款。」这时他没头没脑丢出另外一句话,彷佛想尽快转移前面的话题。
「什麽意思啊?」
「公演啊!你们干部没有和你们说吗?一所学校要募到五千块。」
「哦,我根本就还没跟副社说要不要参加公演。」
「为什麽不?我以为你一定会参加。」
「我演技就不好。」事实上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对话剧无心,甚至早在我姐读桥女时选社团,我看完社团选项,便决定要加入话剧社。但一次次的社课和相关活动,慢慢察觉时常身体僵硬的自己不适合这里。
因为行至的道路几乎没麽车,因此我看见和我并排的温季皱皱眉头,「你没有演得不好,是你自己觉得吧!而且原本就是喜欢写作才加话剧的,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个,浪费时间,你应该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件事情吧?」
「不讨厌啊,但是,做不好就不要做。」我望向脚踏车前的视野说,还没觉发现温季表情有些变,当他有些严肃地讲出下一句话,我还有些错愕。
「欸,你这种聪明的人真的是不知道什麽叫做努力。」不知道谁刚刚还说我很笨的,我愣愣地盯着他,「还给我不继续写小说,真的傻眼。」
「欸……」
「像我一样连努力都没用的,比较可怜吧。」
这时温季骑车变很快,是我追不上的速度。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努力,究竟是哪方面的,但总觉得他方才郁闷的情绪又回到他身边了。
到底怎麽了?
说实在话,我和温季相处的时间即便颇多的,我至今仍然时常搞不懂温季这个人。我以为我和他熟透了,但在某个瞬间又会觉得他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