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完結】颯 — 9.

陈庭伟回到学校那一天正好是段考第一天。在第一堂开始考国文的时候,对方才气喘吁吁的坐到位置上,飒忍不住瞄过去,而陈庭伟则是比了个赞,看起来面试应该进行的很顺利。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一块,飒也开始面对考试。但事情总不会那麽顺利,他一直找不到时机和对方面对面,一直到段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飒在打扫时间时间快结束前被古学宽拜托去买饮料,还顺带拿到了十块钱的跑腿费。因此他放下扫把,慢悠悠的下了楼往地下室的位置前进。

也是在那个时候,飒在旁边通往停车场,相对来说很隐密,而且让打扫的学生都叫苦连天的走廊附近,他听见了一个似乎很烦闷的抱怨声。

「我觉得⋯⋯我应该诚实一点。」那是陈庭伟:「然後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那瞬间,飒觉得胸口在一瞬间紧缩,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句话真的能够把人震慑住。

「怎麽可能结束啦,你一定会像国中时候那样,因为失恋然後哭哭啼啼三个月,还没办法考上好高中,然後接下来都要一直抱怨说自己考到烂学校。」另一个声音是蒋海妮:「还有不要选在这种时机点乱告白好吗,学测快到了,不要让他搞砸了,你该不会被古学宽影响到了吧?」

「我真的不行了啦⋯⋯」陈庭伟听上去好痛苦:「我再这样下去有一天可能会直接抱上去,干,想到都觉得好恶心。」

「啊就去干啊。」蒋海妮说:「像个男子汉。我是说告白的部分,请你不要随便乱抱别人。」

飒有点不敢听下去,他快步离开,然後去合作社拿了饮料後就结帐,他还差点把钱包给整个掉到地上。在返回教室的路上,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奇怪,好像手脚四肢都扭曲变形,连带的连思想都开始变质。

什麽意思?

陈庭伟喜欢的人是谁?几乎是无意识的,脑袋开始被这个问号给填满。可是说实在的,自己干嘛要为这种问题烦恼?说起来谁喜欢谁也不关自己的事吧。

「你干嘛,买饮料的时候被教官抓到了吗?」回到教室後,古学宽故作惊恐的说,飒只是把饮料递过去。他发现古学宽正坐在黄秀芸的位置前面,而刚刚他们两个好像正聊的很开心。

「干嘛啦你有什麽心事吗?」古学宽说。

「巩飒怎麽了吗?」黄秀芸也抬起头。飒希望纯洁如小绵羊的副学艺不要被那个像猴子一样的体育股长教坏。

他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说:「那个,我问一个问题。」

「好好好,说吧说吧。」

「假设说,陈庭伟有喜欢的人,你会觉得那个人是谁?」

古学宽沈默好几秒,然後他看了看黄秀芸,而黄秀芸也如出一彻的露出同样的表情,最後两道视线同时看向了自己。飒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你啊。」古学宽说,黄秀芸则大力点头。

有那麽一瞬间,世界好像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他曾经在某本奇怪的恐怖小说上读过,有个人召唤出恶魔,然後因为恶魔长得太恐怖,那个人根本来不及许愿还是干甚麽坏事,就因为这件事而疯掉了。当时自己还觉得那实在很蠢,可是现在飒觉得自己好像濒临在疯狂边缘。

「你⋯⋯在开玩笑,吗?」他小声的问,声音抖的不像是正常人。

「我干嘛开这种玩笑,虽然感觉很像我会开的玩笑就是了。」古学宽哼了一声:「干嘛,你觉得很恶心吗?如果是的话,我道歉。」

飒用手捂着脸,他不知道为什麽血液好像就这样窜上脸颊,整颗头都烫的像是刚在夏日曝晒一样,他说:「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认为?」

「啊,你没来学校的时候啊,」古学宽想了一下说:「陈庭伟几乎一直待在班上,他帮你抄了笔记,还有去问其他人有什麽功课。他还我钱的时候,还跟我说『我是为了巩飒而向你道谢』,讲话的表情根本就是怀春少女⋯⋯不对,是少年!而且你看他这个人一直待在三楼,基本上没有人去找过他,就你一直跟他很要好不是吗?话说⋯⋯你这个表情⋯⋯看上去也不是讨厌的样子嘛?」

飒舍弃礼貌用力往回走,然後坐到位置上。心脏跳得疯狂,好像要把整个人击碎。

然後,他听见脚步声来到自己身旁,飒紧张的抬起头,陈庭伟看起来像没事一样坐到位置上,察觉到视线,对方说:「怎麽了?」

「没、没有。」飒沙哑的说,他用手捂住脸,希望对方不会看见自己脸红。

没错,冷静下来。飒吞了口口水。但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不会让人讨厌。

几天後,飒觉得自己大概平静下来了。这些日子他几乎一直躲着陈庭伟,给对方的理由是自己段考爆炸了,需要一点时间复习。但实际上飒甚至还赢过了何智勳三科,一举成为了班上的第一名,他还有和老师们一起去开会讨论繁星计画的选拔标准到底需不需要把自己算在内。

表面是很忙没错,但实际上,飒是躲在图书馆的角落去复习心理学的书。虽然里面的用字艰深的像是哲学书,但可以了解自己的话何乐而不为?

他完全把学测给抛脑後,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重要的是自己倒底在想什麽!他一边在内心嘶吼,一边拿了本笔记本,按照书上的指示将自己的成长纪录写下来。希望可以从上面看出一点端倪。可是自己毕竟不是什麽专业的心理师,飒只能按照书上所提的问题,然後把答案默默复述一遍。

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开心吗?当然开心,可是这是因为自己终於有朋友可以聊天啊。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麽?飒在书堆中抱头苦思。他完全分不清楚。很久之前他就有向古学宽还有陈庭伟说明过,讨厌同性恋这种感觉,就跟讨厌香菜讨厌花椰菜那样同等级。

所以他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喜欢香菜的人,也就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同性恋吗?

还是说那是因为对方是陈庭伟?但陈庭伟是又有什麽特别的吗?

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画画,那样光辉炫目,在夏日的阳光照射下,从笔下挥舞出的线条赋予了画作灵魂。那样专注着创作的人——飒总是会觉得那些人太美丽了。和自己这样喜欢钻牛角尖,老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的人不一样。所以他喜欢听着陈庭伟说些自己的事情。

说艺术,说关於为什麽喜欢芙烈达卡萝,飒记得对方的理由,是因为他觉得芙烈达非常纯粹,就像生来就是为了要告诉大家:「就这样活下去吧,无须畏惧」。然後陈庭伟还会说为什麽喜欢大卫像,说偷偷在黑板上画画很刺激,还有喷漆,飒也喜欢听对方说尝试过喷漆,结果完全没办法画出笔直的线条,还有说这句话时露出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飒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有些困难。

可是要是陈庭伟是女性的话,那他应该毫无意外就会把这样的感觉定义为喜欢。所以飒无所适从。

这超越友谊吗?他不敢肯定。

这到达爱情了吗?他也不敢肯定。

季节开始进入秋天,大家也开始穿学校外套上学。走在路上总是能够见到显眼的黄色外衣。飒在某天去买早餐时打了个冷颤。他暗自决定这几天就要和陈庭伟多多接触,以此来确认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好接下来可以对彼此摊牌。可是要讲什麽,要为接下来做出什麽决定,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做。

飒叹了口气,如果被家人知道这件事,八成会被嘲笑到体无完肤。他一边提着温奶茶和蛋饼走回学校,而一到教室,蒋海妮也早就在座位上了,表情看起来很凝重。

「早安,怎麽了吗?」飒说。

「啊,早安,飒。」蒋海妮抬起头:「你有看台美大的官网吗?」

「官网怎麽了?」飒赶紧坐下来,他打开手机,而上面有一条讯息,在三分钟前发的。他感觉到心脏好像停止跳动一般。

「就是阿伟的特殊选才没有上,成绩刚刚出来的。」蒋海妮皱起眉头说:「超惨的,他和正取的那个分数好像只差了零点几。而且备取基本上是无望了,没有人会想放弃这种机会。」

飒吞了口口水,讯息的内容是陈庭伟叫自己不要去找他。他收起手机,和蒋海妮又讲了几句话,接着便在走廊上开始奔跑,他跨步往三楼跑过去。就在熟悉的教室里,还有熟悉的角落的位置。

陈庭伟背对着自己,很明显正在啜泣。

呜噎还有悲伤的吸气声很小,可是却也大的彷佛整栋楼都听得见。飒没有多想,他跨步向前,拉开教室的门。陈庭伟颤抖了下,然後边哭边说:「我都叫你不要来了!」

飒没有回答,他只是拉了椅子坐到对方对面,在思索後,他倾下上半身到了陈庭伟前方,而对方立刻别过头,泛红的眼睛几乎完全不敢看过来:「不要看我⋯⋯丢脸死了。」

飒顿了顿,然後几乎无意识的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接着罩到陈庭伟的头上,对方颤抖了下,被包裹住的脸无法看清楚表情,可是飒觉得对方对方好像哭的更大声了。

「我怎麽这麽垃圾⋯⋯」陈庭伟嘶声说:「干,我高中三年一直在画那该死的垃圾油画,连课都不去上,我根本不知道学测要考什麽,干,现在我连最烂的美大都考不进去了,干!干!」

飒不晓得要怎麽办,他觉得自己果然应该要叫蒋海妮过来,或者其他人都好,一定会比自己有用。他甚至没有其他心思想其他东西,满脑子都是对方,所以悲伤的情感冲刷着所有思绪,飒可以共情到对方的难受。

「干⋯⋯怎麽办啦,靠北⋯⋯烂死了⋯⋯干,干,干怎麽办啦⋯⋯」陈庭伟哽咽的垂下头:「干,我什麽都做不好,妈的垃圾同性恋,自己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现在还要你来安慰我⋯⋯干⋯⋯对不起啦,飒,对不起啦⋯⋯」

「没事。」他小声的说,然後伸出手,他揽住陈庭伟的脖子。然後隔着衣服,让对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我会陪你。」

那是火车站时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干⋯⋯干我该怎麽办啦,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啦!」陈庭伟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情绪溃堤:「我家没有钱让我重考,干⋯⋯干烂死了⋯⋯烂死了烂死了⋯⋯」

飒想起母亲在自己非常愤怒,愤怒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都会挥挥手,然後飒便会躺在母亲怀里,让对方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一边听着:「来,先好好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这样的安抚,即使母亲完全不清楚自己碰上的问题,但只要有这句话,一切就会得到暂时性的缓解。

他深吸一口气,然後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在外套里的陈庭伟开始啜泣,飒轻柔的拍着对方的背,就像那天骑着脚踏车时一样,陈庭伟的背脊有着彷佛山陵突起的触感。他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一语不发。

上课钟声响了,飒心想自己又得被记警告了,不过这些破事逐渐变成家常便饭,所以他也没有太在意。

只要陈庭伟没事,自己也会没事。

对方的啜泣逐渐平静下来,陈庭伟只有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所以飒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吐在了心脏的位置,他觉得他们两个的脉搏好像逐渐趋於同步,飒低语:「庭伟?」

「嗯。」对方闷声说。

「你想要我待在这里吗?」

「想。」陈庭伟说:「别走。」

飒小心地持续安抚的动作,他拍着陈庭伟的肩膀,他不擅长用说话来撑场面,没有办法做到像对方那样,可以一路上制造出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太弱小,太自我中心,连交个朋友都烦恼好些时日的白痴。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陈庭伟自己绝对不会离开。

不晓得过了多久,飒觉得自己的手臂都酸的开始麻痹了。他再次小声喊:「庭伟?」

但这次回应的只剩下沈稳的鼻息。飒觉得对方可能从昨天半夜就一直等待结果出来,一定是太累了。他小心翼翼的让陈庭伟靠在他胸口上,然後再让自己靠在椅背上,这样就可以不吵醒对方了。

在这麽做的时候,他看见美术老师正好从窗外经过,可能是要来讨论这次特殊选才的事情。而飒急忙举起手,做出噤声的手势。而美术老师讶异的眨了眨眼,然後又悄声离开了。

希望老师能够把这件事告诉班导,然後免除自己的警告。

陈庭伟睡得很沉,虽然被外套包裹着飒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此时此刻,那些恋爱话题已经被自己给抛到脑後去了。他希望陈庭伟可以快乐的画画,不要被这种破事给打倒。飒又稍微思索了下。

或许这真的不是什麽恋爱吧。

他满心只有祈愿与感谢,只要陈庭伟能够好好的,飒也觉得自己能够充满勇气的往前。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然後自己也闭上眼睛。

——「给你!」

然後隔天,飒在座位上,正苦恼着自己警告单上的罪状怎麽会如此之多的时候,陈庭伟突然冒出来,然後手上还提着附近商店卖的小蛋糕。飒惊恐的抬起头,对方的眼睛很肿,但眼神倒是非常坚定:「抱歉昨天给你造成困扰。」

「啊,你是说直接在人家身上睡着的部分吗?」蒋海妮冷不坊的说。

「你闭嘴!」陈庭伟尖声喊道,在飒还来不及说什麽,那个蛋糕小盒就被塞到自己手上。而陈庭伟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开始清理他座位上的雕像,还有散落一地的画具跟报纸。飒看着对方的背影,他想到昨天自己快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而陈庭伟已经消失不见,外套则好好的披在了自己身上。

现场只有留下纸条说他会跟老师说明状况,接着飒便摸不着头绪的回班上继续上课。

而到现在,他总算放下心,然後说:「庭伟?」

「怎麽了?」对方停下手边的工作,还吸了吸鼻子:「不喜欢巧克力蛋糕吗?」

「等等一起吃吧?」

对方沈默一下,然後点点头。

蒋海妮好像叹了一口气,飒不知道为什麽对方要叹气。所以他打开那盒蛋糕,将内容物切成好多份,然後分给了才刚进教室的古学宽,还顺道问了黄秀芸要不要吃。在娇小的副学艺开心的过来时,飒突然察觉到,这好像就是母亲所说的,活得善良点。

他将最大块那个巧克力蛋糕插起来,然後小心的递到陈庭伟嘴前,说:「啊。」

对方愣了愣,接着张开嘴吃下了蛋糕。

他朝着陈庭伟微笑,而对方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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