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鎹鸦如无头苍蝇般於高空来回盘旋,其叫声似是悲鸣。
又死了十八个队士。
山脚下,专门替鬼杀队队士收拾残局的隐部队正七手八脚的搬运一具又一具遗体,缺了条手少了只脚的还算幸运,惨的是那些碎成屍块辨不明身份的,腥红黏稠的血液与刺鼻的铁锈味不断刺激着隐队员感官,尽管对他们来说处理屍体并非一天两天的事,可每每见到这些明明上个月甚至直到昨天都还活得好好的人,今天却忽然成了副冷冰冰的遗体,这种极其不真实的无力与空虚感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相较鬼杀队队士,隐部队安全许多,殉职率与队士比起来绝对是天壤之别,毕竟他们全由没有剑术天赋的人所组成,众人皆知若想彻底斩杀恶鬼就必须使用由特殊玉钢所锻造而成的日轮刀,因此站在第一线与恶鬼正面厮杀的势必得是擅於使刀的能者。
时值霜降,地面及枝枒间白雪皑皑。
费了好番功夫,隐部队终於赶在入夜前将此次战役中不幸阵亡的队士遗体全数运回鬼杀队本部,主公产屋敷耀哉在得知今日又有孩子不幸战死的噩耗後悲痛万分,并在九柱的陪同与见证下亲手点燃柴火,送走这些为守护人类而牺牲的孩子,漫天白雪之中,阵阵白烟自九柱与主公的口里呼出,伴随木柴被烈火焚噬断裂的声响,哀伤的氛围悄然蔓延。
鬼杀队的队士总在不利於己的黑夜之中舍身迎战恶鬼,为了夺回生存权利与尊严挥舞刀刃,产屋敷耀哉明白纵使身殒,孩子们的意志将会留存下来,化作剩余生者们的力量与剑刃,直至将世间所有恶鬼尽数灭杀为止,就算在自身大限来临之前依然未能斩下鬼王鬼舞辻无惨的首级,只要鬼杀队存在依旧,希望便不会有消亡的一日。
即使必须再轮回几百甚至几千世,他定要将那个男人的首级拿下,以祭奠从古至今为此而亡的灵魂。
将余剩的灰烬埋葬後,产屋敷耀哉在长女雏衣与日香的搀扶之下同九柱返回屋内,如期召开柱合会议,此次并无提及任何重大的事件,单纯由各柱依序交代负责区域的状况後便画下句点,与前几回相比算是相对平淡的一次,结束後九柱们向主公献上祝词後纷纷离席,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忽然,产屋敷耀哉出声喊住了走在离席队伍最後方的炼狱杏寿郎,兴许是产屋敷耀哉天生嗓音特殊,竟让其余八柱一致公认听力极差无比的炼狱杏寿郎立刻察觉,从距离门边约剩三步处调头折返回来,好整以暇回到坐席上与产屋敷耀哉相视而坐,饱含朝气地问道:「唔姆,请问主公大人有何事?」
虽然产屋敷耀哉面向炼狱杏寿郎,但失去视力的双眸早已无法聚焦,更感受不到半分光线,仅能依循声音辨位,「令尊最近过得还好吗?」
面对主公抛掷过来的疑问,犹如一颗震撼弹在炼狱杏寿郎的内心炸了开来,炼狱杏寿郎霎时瞳孔颤动,一向有话直说的他一时半刻竟答不上话。
成功晋升为柱後,身为父亲的炼狱槙寿郎不曾向作为长子的他送上任何一句祝贺,就连一家人本该聚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也是分开来的,炼狱槙寿郎总是随便吃了几口便丢出门外让弟弟千寿郎去收拾,或者直接不吃跑出门买黄汤垫胃,不分日夜沉浸在往昔的悲痛当中,完全不理睬他与千寿郎。
如今主公问起,他又该如何回答?
思索好半晌,炼狱杏寿郎面不改色地扬声回答,「家父一切安好,谢谢主公大人关心。」他明白即使主公知晓自己此刻说得并非属实,也不会戳破,更不会抱持任何质疑。
「是吗,那太好了,还请替我向令尊问候一声。」主公笑了笑,因为诅咒侵蚀导致身子日渐孱弱,就连现在仅是笑着都显得分外艰辛。
「炼狱会的,若主公大人无事的话,炼狱先行告退了,祝主公大人身体安康。」献上祝词并获得主公准许後,炼狱杏寿郎这才支起身子准备离似,未料下一秒却听见主公的声音彷如冬日暖阳般拂过耳际,他记得从前也有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杏寿郎。」
一切安好,一切一如往常。
只要他还这麽相信着。
推开家门,甫进玄关,炼狱杏寿郎便见弟弟千寿郎从侧房内探出半颗头,一见是亲爱的兄长返家便匆忙上前迎接,「哥哥欢迎回来。」
杏寿郎很是欣慰地笑了,伸手朝千寿郎的头顶搓揉了番,纵使不再拥有父亲的关爱,至少他还有千寿郎这个弟弟。
「哥哥你怎麽了?」嗅出了几丝异样的气息,千寿郎狐疑地昂首望向哥哥杏寿郎,杏寿郎为避免惊动到弟弟,於是迅速将话锋一转,带到晚餐菜色上。
听到晚餐二字,千寿郎似是想起什麽重要的事,赶忙从怀里掏出了颗用布裹着的红番薯递给杏寿郎,「哥哥要吃吗?」
面对如此可口的美食,杏寿郎明显毫无招架之力,看在红番薯只有一颗的份上努力告诉自己作为哥哥应该要礼让给弟弟,毕竟弟弟还在成长期,要多多补充营养,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水已经从嘴角溢了出来,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後,啊的一声抓住千寿郎的肩膀大喊,「唔姆没关系,千寿郎吃就好,不过得等到晚饭过後才能吃喔,否则晚饭会吃不下的!」
闻言,千寿郎的笑容顿时僵住,内心默默想着可是哥哥你嘴角的口水已经出卖你了......
晚饭前,兄弟俩经常会瞒着长辈偷吃红番薯当点心,导致胃部根本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来塞晚饭,可说起吃不下饭这件事,千寿郎郁闷得极了,吃不下这三个字,千寿郎从未听哥哥或父亲说过半次,明明同样姓炼狱,外貌看上去也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千寿郎就不懂为何父亲和哥哥如此能吃,一餐解决七八个便当跟呼吸一样轻松。
讲难听点,父亲和哥哥简直就是头牛,因为有四个胃所以食量特别大,虽然拿畜生来比喻着实失礼,但事实确实如此,为此千寿郎还经常安慰自己说也许自己是炼狱家族的少数例外,毕竟摊开族谱,还是有几个正常人的……吧。
入冬後的夜晚冷得不像话,刺骨寒风透过缘廊未闭实的门缝的偷偷窜入室内,害得千寿郎一连打了三四个哆嗦,吸吸鼻子并反覆搓揉手掌试图取暖,後来实在冷得受不了才起身循着风向找到源头,将拉门彻底关上後迅速折回饭听,等待去替父亲送饭的哥哥回来和自己一同用餐。
不过哥哥今天去得有些久……该不会又和父亲吵起来了吧?
千寿郎一边搓热手掌一边皱起眉头担忧地想着,随後不由自主将目光从哥哥杏寿郎的位置慢慢转往堆放在饭听左侧角落的那张小餐桌,小餐桌上头积了层厚厚的灰尘,明显是闲置已久无人使用,由於父亲在母亲过世後就不再与他们一块儿吃饭,这张餐桌自然而然空了出来,尽管很快有了新主人来接替空缺,可惜那位新主人如今也不在了。
家里的饭厅,自始至终都不完整。
取出怀中那颗早已凉透的红番薯,千寿郎默默垂下头,他一直都明白哥哥其实过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习得了炎之呼吸并斩杀时任下弦贰後成功坐上炎柱的位置,却没有因此从父亲那里得到与努力同等的称赞,换来的反倒是一阵又一阵冷嘲热讽。
千寿郎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和哥哥说些什麽,毕竟在懂事前母亲就不在身边了,所以自己一直都是活在哥哥的保护伞之下,不论是成长路上不断指引他应当努力的方向,亦或是挫败时适时给予鼓励要他别轻言放弃之类的,一如那张积满灰尘的餐桌前主人一样,尽管神情淡漠,但待他却是极好,总在他烦闷之时听他倾诉,予他建议,让他觉得自己除了哥哥之外也多了位姐姐。
若那位姐姐还在的话,定当与哥哥一样是位优秀的──
叩拉一声,门被拉了开来,杏寿郎精神奕奕地踏进饭厅,然而如此朝气蓬勃的模样却掩盖不了脸颊上那抹瘀青,「唔姆,终於能吃饭了,真是饿死我了!千寿郎开动吧!」
盘腿坐下,杏寿郎提起筷子,夹了口菜正要放进嘴里时却见对面的千寿郎盯着自己,颤抖着嘴欲言又止,於是杏寿郎停下手边的动作,「千寿郎你怎麽了?」
「……没事。」揉了把眼,千寿郎强行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抹去,才提起筷子开动。
千寿郎是个细心的孩子,擅长察言观色适时宜,该问与不该问,能问与不能问都分得相当清楚,年纪尚幼却深谙处事之道似乎太过残忍,按千寿郎现在这年纪应当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才是,导致杏寿郎弄不清到底是该夸还是不该夸。
不过在作为兄弟的这份血缘牵绊之下,杏寿郎不敢说自己完全清楚千寿郎此刻究竟在想什麽,但猜出个一二并非难事,恰巧方才进门时早已发现端倪,於是杏寿郎拍了一下餐桌,一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的样子准备发表结论。
「千寿郎这是在想待会吃不下红番薯该怎麽办对吧!没关系就交给哥哥来处里!」
「才不是!!!等等,所以哥哥你果然还是很想吃红番薯吧……」
千寿郎再次在心中吐槽:哥哥你这样转也转得太硬了……
饭後,在哥哥杏寿郎的陪同之下,千寿郎难得有机会在满天星斗之下漫步,以前仅能透过家中的门窗窥视,一点都不过瘾,如今这漫天星辰彷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千寿郎一展愁容扯开嘴角一笑。
「父亲……又打哥哥了吗?」
步行一阵子之後,千寿郎才终於鼓起勇气向哥哥杏寿郎发出疑问,杏寿郎原先本想若千寿郎不提及是最好不过,可他向来直来直往,绝不是那种会顾左右而言他之人,既然弟弟都发问了,自己身为哥哥就应当解决弟弟的疑惑。
「父亲近日只是情绪较为浮躁而已,没事的。」拍了拍千寿郎的肩膀,杏寿郎示意让千寿郎不用担心,无论发生甚麽事,都有他这个作为哥哥的在。
杏寿郎说话的确是大声了点,可不会是那种会随意激怒他人的人,反观父亲槙寿郎也并非情绪起伏不定的人,兄弟俩其实也很清楚,想必是中间论及到某件令双方都难以承受的事情才造就今天这个结果。
被哥哥告知无须担心後,千寿郎自然不好继续过问,乖巧地颔首露出头顶任其搓揉,虽然没问出关於今天哥哥被父亲打伤的原因,但千寿郎内心早已有数,父亲槙寿郎曾作为鬼杀队的柱石,心志上的坚忍不拔定是非同凡响,而从哥哥那里得知了父亲活到今日仅仅哭过两回,一次是为了心爱的妻子瑠火,另一次则是为了继子──归雀。
据哥哥所言,父亲喜於照顾他人因此广收继子,即便炎柱世世代代皆由炼狱家的子嗣继承,古往今来无一例外,但由於父亲太阳般的温暖性格深受当时众多队士欢迎,实力方面也不在话下,师出门下的队士在众柱的继子之中伤亡算是最少的,而存活下来的继子们日後也都在鬼杀队里担任要职。
拥有如此耀眼成绩的父亲却在当年一夕之间宣布引退,从此一蹶不振,隐退原因众说纷纭,但大致方向皆指向继子归雀的死亡。
稍早之前。
「父亲大人,希望您好好保重身体。」
姿势端正地坐在父亲的床榻前,杏寿郎恭敬地言道,可惜对於这份来自长子的关切,槙寿郎并没有理会,反倒一如既往继续背对着杏寿郎侧躺於床榻上饮酒,把一切当成耳边风。
未得父亲回应,完全在杏寿郎预料之中,毕竟父亲并非今日才变成这副德性的,自从母亲过世後,家中的酒坛子一日日增多,父亲也日渐消瘦,完全不肯好好吃饭。
正当杏寿郎打算再说些什麽时,槙寿郎一个劲儿将手里的酒坛子甩向方才端进来的饭菜,空气霎时降到冰点,酒坛子碎裂,剩余的酒水与饭菜混杂在一块儿,见状,杏寿郎好似司空见惯所以无动於衷,只是静静地盯着父亲槙寿郎。
房内沉默蔓延,良久,槙寿郎不胜唏嘘,嗓子听起来哑哑的问,「你……难道想落得归雀那家伙一样的下场吗?」
听见许久未闻的名字,杏寿郎倐地瞠大双眸,旋即恢复镇定。
归雀──是父亲槙寿郎最为疼爱的继子,更是自己倾心崇拜的师姐,对於师姐的逝去,他绝对没比父亲好受。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明明没有才能还妄想要去保护他人,别笑死人了,这样只会害自己输得一蹋糊涂,白白丢掉性命而已!」
闻言,杏寿郎依旧没有答话,过往温暖如阳的父亲似乎只活在他的记忆之中了,如今的父亲岂是他三言两语能说服的,他现在所能作的只有安静地听父亲喝斥,仅此而已,父亲所受过的伤、承受过的痛,杏寿郎都明了,只是没体会过,所谓将心比心,绝不是指这般表面的虚伪,若哪天待他也痛过体悟过之後,或许就能够完完全全理解父亲了吧。
可他的师姐是个怎样的人,杏寿郎相当清楚,尽管当初未及见上师姐最後一面,但师姐的为人以及所秉持的信念,杏寿郎自认比任何人甚至是父亲都要再清楚不过。
「师姐并没有输,也没有白送性命,她保住了──」
怎料杏寿郎一语未毕,旋即对上回首的父亲槙寿郎那双盛怒的眼,槙寿郎猛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杏寿郎面前朝面上其灌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原先被愤恨扰乱神志的槙寿郎这才清醒过来,浑身颤抖着彷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敢置信,随後对杏寿郎下了逐客令。
「滚、给我滚出去!」
被赶出房门後,杏寿郎伫立於长廊之上,无声地任由嘴角渗出的血珠一滴滴落至地面,其实他本能躲开父亲那一拳的,但是他并没有这麽做,因为当拳头落下之际,竟不可思议地与往昔的某段光景重叠,随後脑海里响起了母亲的话语。
──你生来被赋予的强大是为了救助弱小而存在的,总使路途有多麽崎岖不堪,也要坚持下去,绝不能轻易倒下!
抹去嘴角的血迹,杏寿郎攥紧双拳,是啊,他得坚持下去,为了不辜负母亲所寄予的厚望,同时要替他的师姐见识未来更多美好的景色,他必须活下去,活到万鬼尽灭之日。
逝者已逝,而被遗留下来的生者也有必须要尽的职责。
【作者小废话】2020.12.12
终於赶在这周生出来了(躺平),谢谢至今收书的小伙伴们呀(比心
最近忙成狗,只能在脑海里打草稿呜呜呜
女主预计下章出现,本章只活在对话与回忆里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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