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逸给九禾换了茶,笑道:“这里条件简陋,自然没法和九禾小姐煮的茶相提并论,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九禾笑道:“怎麽会呢,九禾能喝到清河王亲手泡的茶,觉得荣幸都来不及,又怎麽会嫌弃?”
承逸笑笑,将刚才沾到了一点茶渍的书本移开,问道:“九禾小姐平时喜欢读写什麽书?路途遥远,我找找我这里有没有,可以解解闷。”
九禾道:“哦,我什麽都看,平时在林子里闲得无聊,就杂七杂八的都看,什麽风物志啊,水经注啊,还有诗歌画本,我都看啊。”
“不过我不喜欢看看过的书,不知道王爷这里有没有什麽新鲜的?”
“九禾小姐博闻广识,承逸自愧不如。”
承逸说着打开茶几边的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摆在茶几上,笑道:“你看看有没有没看过的。”
九禾看了看,全是《九州风物志》,《西东水经注》,《九府诗》之类的,早都看过了,於是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又问道:“还有什麽别的吗?”
“要么你自己来翻翻吧,”承逸指着匣子道,“戟非他们过段时间就会往这里添一些新书,不过我一直没什麽时间看,你来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九禾心想,看来这个闲散王爷倒是经常用这马车到处跑,也不知是散心,还是做别的事情的。这样想着,她只点点头,手脚并用爬到那匣子旁边,一本一本将匣子里的书拿出来翻。
这匣子看着不大,但是却像个无底洞一样。
九禾拿出来一本看一眼是看过的便又再放回去,如此重复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几乎把自己看过的书都掏了个便,却还是能从这匣子里掏出各种不重样的书来。
这就是传说中可纳万物的百宝袋,和自己的白玉葫芦一个原理。
可白玉葫芦可是医圣一族的宝物,整个神鬼林也就这一个!谁成想到了承逸这里,竟大喇喇将百宝袋这样的宝物摆在这个如此不起眼的马车上,放书用。
九禾想,承逸这个王爷当得虽然有些受气,但是排场还是挺大的。
忽然,她掏出一本包装精致的书,上书“狐修”两个大字。
这本书皮扉页竟彩绘着几个衣衫靓丽的美女和栩栩如生的小狐狸。
九禾来了兴趣,於是打开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竟然有色彩鲜艳的画,十分生动诱人。
她转头看承逸,见他已经抱着那本九州风物志看起来,丝毫没有想要理她的意思。於是她耸耸肩,转过身开始津津有味地翻阅起这本画工精致的画册。
九禾之前所看过的书籍,包括诗词画本等等都是人族刊印发行的,毕竟小院书斋里的藏书大多都是医圣留下的,而医圣是人族。
可这本《狐修》所用的纸质和油彩之精美是九禾从未见过的,画工之生动立体也是她之前见所未见的。
她一下子就被这本书吸引了进去,抱着它坐在地上从头翻到尾,一停都没停。
过了好一会儿,承逸都没有听到九禾发出任何动静了,他忍不住向九禾那里看了一眼。
却见她捧着一本色彩艳丽的册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瞬间大惊失色。
他一把夺过了九禾手里的册子,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色仓皇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本书?”
九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道:“就是在你这个匣子里啊…”
“不可能,”承逸迅速否定。
忽然又咬牙切齿道:“这个戟非…”怎麽能把这种书放在这里……
九禾不知道承逸为什麽有这麽大的反应,问道:“怎麽啦?”
说着又向着承逸伸出手,道:“这本书画的真好,我活了这麽久,竟然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画工!之前没有看过制作如此之精美的书本,真是白活了这麽多年。”
承逸迅速冷静下来,暗道,对啊,这个九禾已经至少一百岁了,在人族中已经算是曾祖母级别的人了,自己无需这样惊慌。
可她明明长了一张十五六岁小女孩的脸!
承逸怎麽都觉得是自己带坏了小孩子。
承逸沉声道:“这种书在人族中算是禁书,你身为人族还是不要看的好。”
“咦,”九禾奇道,“禁书?为什麽啊?”
九禾从未真正在人族生活过,所以对人族的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实在好奇。
“这…”承逸犹豫着想说自己要怎麽措辞呢。
却听九禾自言自语道:“为什麽会被禁呢?这里不过画了些关於狐族的双修秘诀,选择什麽样的时辰能够吸收更多的月华,什麽样的地点可以聚拢阳气,什麽样的人族最适合自己,什麽样的姿势…”
“所以是禁书啊,”承逸赶紧打断她,“人族向来对於这些床笫之私的事情讳莫如深,公共场合都不能讨论,更何况这种堂而皇之印书散播的行为了。”
“原来是这样,”九禾若有所思。
承逸别开眼神不看九禾,只问:“你在林中生活,难道没人教你首孝悌,次忠信,讲礼仪,知廉耻麽?”
“哈哈哈,”九禾笑开,他知道承逸在拐着弯骂自己“不知廉耻”,可是她只觉得好笑,“你一个狐狸狼,竟然把人族的诗文背的这样熟?”
“你…”承逸脸上一红,怒瞪向她。
从小到大,从没人敢叫他什麽“狐狸狼”,就算说他是个“杂种“,也只敢在他背後叫。
这个九禾,不过一个小小人族。在神鬼林之外,面对千年道行的自己,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无。
她不过仗着自己是医圣的弟子,竟敢这样侮辱自己,难道是看准了他不敢对她怎麽样?
他的手渐渐握成拳,不知为何,心中怒意竟然不可遏制地积聚起来。
或许他只是面上对那些轻视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闲言碎语,他还是在意的。
九禾却笑意盈盈地问他:“那你这里为什麽有这书啊?”
承逸心想,谁知道戟非为什麽会将这本书放在这里……
可他仍没好气地道:“就算在人族待了百年,我也依然有一半的尾狐族血统,不是连你也说我是狐狸狼麽……”
九禾一直都知道,狐族与人族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在观念和思想上。
比如,凡人族,皆要念圣贤之书,立出相入仕之志,断儿女私情,认为其有伤风化。
而狐族则恰恰相反,他们认为,生物的本能和最重要的事情都是繁衍後代。
甚至於他们最重要的功课,修炼,都是以人族认为的最有伤风化的形式来进行的。
所以人族认为所有的狐狸精都是荡妇淫娃,站在人族的角度来想,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承逸这里的这本“狐修”,正是这样一本在狐族广为流传且在狐族们看来十分正统的书册。
虽然心中仍有对九禾的怒气,可此时这书,在已经在人族生活了近百年的承逸的手中却如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
他只要一想到,刚刚它还被九禾这个人族小姑娘捧在手中,就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在人族百年,人族的礼教观念即便没有深入骨髓,也已经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使他竟然也开始不耻於那些他儿时生活过的狐族的文化。
这些影响和改变大概是潜移默化的,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出来从何时起,他开始耻於谈论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
甚至当面对一个无知的人族小女孩时,他会将他曾经族群里被誉为圣经的书本引以为耻。
但他不知道,九禾并不是一个她表面上那样的,无知的小女孩。
九禾虽然未在人族生活过,却对人族的观念传统也十分了然。
毕竟自己的启蒙师傅,以及後来青林书院的大部分夫子,都是人族请去的私塾先生。
这大概与医圣是一个传统的人族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後来在白嬉的改造下,青林书院已经做了很多修改以适应其他族类的小孩子,但人族和儒家思想的影响还是深入骨髓的。
九禾亦能明白承逸此时的心情,除了耻於与她谈论此书外,或许还有些对自己另一半血缘的顾虑,怀疑,甚至羞愧?
她收敛了笑意,伸手从承逸手里抢过那本书。
书的扉页已经被他捏得有些皱了。
她将那皱了的扉页认真地抚平,轻轻摊放在茶几上。
九禾望向他:“你想听个故事麽?”
承逸没料到她忽然转移了话题,一时忘了要点头。
九禾只自顾自的讲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的记性实在太差,我刚刚入神鬼林的日子,竟然是一片空白,并没留给我太多的回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究竟在林中待了多久。
“我最初的记忆,是一只褐色毛的小狐狸。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孤独了。师傅常年不在林中,梅姨和我又没什麽共同的话题,小聂那时还没有来林中......那只褐色的小狐狸是我最初的玩伴,我给她取名叫小麦。”
“小麦虽然还不会说话,也不能化成人形,但她总能明白我在说什麽,我觉得我也知道她想要什麽。”
“可有一天,小麦忽然不见了,我找了她好久都没找到,我急得大哭了一场,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这是我脑海里最初的一段完整的记忆……”
“可没几天,她就又跑回来了。”
“她好好的,哪里也没有受伤,我就放下心来,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继续。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小麦的肚子好像渐渐圆了起来,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她吃的太多了。可後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圆,直到後来我去摸她的肚子,竟然能感受到里面有一些微弱的心跳。
“我那时想,她怀孕了。”
“小麦的胃口一向很好,怀孕以後的小麦胃口就越发好了,我想如果她吃些好吃的肯定小宝宝会更加健康,於是每天都帮她去找很多好吃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终於有一天,小麦显得很不安,从早上开始一直在叫,还不停地围着我转。我想,大概是小宝宝在她的肚子里待不住,想出来了。我很慌张,可是不知道要怎麽办好。那天下午,我忽然发现小麦不见了。“
“我找了很久,在山上的一片荆棘中发现了她,她大概想找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却被挂住了脚。於是我将她从荆棘中救出来,又就近找了一个隐秘的山洞,将她抱了进去。”
“那时候她的羊水已经破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没能将第一个宝宝生出来,一直在嚎叫。我想她大概很难受,於是一直帮她顺着肚子。”
“天终於黑了,又过了好久,她终於用了很大的力气将第一个宝宝生了下来。”
“生下来的宝宝还包着一层黄色的膜衣。她舔了她的宝宝,她的宝宝呛了两口水後终於发出了响亮的叫声,我们都很开心。过了不久,她又顺利地生下了第二只和第三只。”
“她一直在舔着她的宝宝,她的宝宝也很使劲地找奶吃。可是她大概真的没有力气了,她瘫倒在地上,我能看到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可她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禾的目光中露出了悲伤:“我叫她的名字……她以前每次都会看向我,可是那次她没有。”
“无论我怎麽叫她,她就像听不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她只是半睁着眼睛。我慌了,我去给她找了野果子和水,可是她不吃也不喝,只想睡觉。”
“我想她大概是太累了,我摸了摸她的肚子,摸到了另外两个宝宝,我想她可能想睡一会,等一会醒来了大概可以接着生宝宝。”
“我也太困了,我下午一直在林子中跑着找她,真的太困了……於是我也躺在地上睡着了……”
承逸有些动容,大概已经猜到了结局,但还是追问:“後来呢?”
九禾的眼神望向虚无的远处,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的痛苦:“後来她再也没有醒来了,她已经生下来的宝宝们,因为没有了妈妈,也没能活太久……”
九禾叹了口气,背靠向後面。她稍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腿,看向承逸。
尽管她眼神满是悲恸,好像马车颤动得再大一点就会有泪水滑出眼眶,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从那时起,我便知道繁育後代是一件艰辛且伟大的事情。也是从那时起,我立志要做天下最好的医者。”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又道:“我曾经遇见过为了不让郎中进产房,而使产妇和胎儿差点双双归天的丈夫,只因那郎中是个男子……也曾遇到妙龄美丽的女孩子因为被人糟蹋而将自己的一只手掌生生割断……”
她的声音湮没在一声叹息里。
承逸何尝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在人族比比皆是。
“我能让她们重新呼吸,却救不了她们的性命,”九禾直直望向承逸,凄惨一笑,“因为她们自己告诉自己,她们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她们的性命在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面前微不足道......”
“虽然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的是什麽……”
承逸只觉得她目光所接触的皮肤上烫烫的。
他想,自己在人族待久了,已经被礼数周全湮没了。
九禾看向他,接着道:“什麽是耻?若狐族的双修是耻,那狐族要怎样万年不死而修为高深;若人族的床笫之私是耻,那人类要怎样繁衍生息,我又怎麽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所有的存在所有的发生,包括天地间所有生物的慾望痛苦都是自然规律,存在即合理,没有什麽是应该觉得耻辱觉得愧疚觉得不应该的。更何况我是医者,若所有医者都要遵守你所说的礼仪廉耻,那这世间就不存在医术了。”
“再者说着书立说,其目的不就是将所有存在的事情记录下来,以教育後代吗?若是对这些事情一味地噤若寒蝉,那和讳疾忌医又有什麽分别呢?人族又要怎麽繁衍呢?”
她的话掷地有声。
承逸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有些被这个弱小的人族女孩子的话振动,也对自己刚才的反应而羞愧。
人族百年,竟然让他变得都不如一个小女孩通透。
他心想,原来她不是不懂,只是懂得过多了。
可是,承逸自嘲得笑笑,懂得通透看得通透又怎麽样。
她说这世间所有的存在所有的发生都是自然规律,没有什麽是应该觉得耻辱愧疚不应该的,那麽是不是自己也该不在意这个被人叫了千年“杂种”的身世。
可是她还是不懂,因为她活在桃源里,而他不能。
因为活在这世间就会受到这世间的法则所限制,他做不到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和非议。
除非,改变这个法则……
而她现在还不懂,法则就是法则,是她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车上的气氛变得紧张。
车子有些颠簸,承逸兀自喝了两口茶水。
九禾坐在地上,胳膊抱着双腿,可车内空间狭小又颠簸,她的小腿偶尔会碰到承逸的脚。
其实九禾还挺好奇地,身为有一半狐狸血统的混血,承逸会不会狐族的这些修练功法呢,那册子上所讲的方法是否真的有用呢?
如若不是刚才两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九禾想自己大概能从承逸身上打探出些有用的信息,有助於自己进一步了解些狐族的修炼习性和生理构造。
只是……唉,九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想,这个傲娇杂毛狐狸大概觉得自己不知廉耻,不愿意理自己了。
於是她把脑袋搭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承逸忽然听到腿侧有轻微的鼾声,往下一看却见九禾竟然抱着膝盖睡着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姑娘也是心大。
她的身子随着车马的颠簸一点点向着自己这边滑过来,一直靠到自己的腿边,才像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靠背,还吧唧吧唧嘴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两下自己的小腿。
承逸苦笑着,手却不自主地揉了揉九禾的头发。她的头发又软又顺,像是丝绸一样舒适,承逸像是上瘾了一样,不想把手拿下来。
马车似乎在转弯,九禾的身体眼看着就要向另一边倒去,承逸连忙抓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他又怕自己的手太用力,会不会抓疼了她。於是他连忙松开,改为将她揽住的动作。
他下意识地屏着气,生怕呼吸声太大将她吵醒了,却没意识到马车的声音其实更大。
他想,她大概累了,这样坐在地上睡觉肯定很不舒服。
於是他双手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纤细的腰肢,一个用力,将她横抱起来,侧身放在铺着舒适皮裘的长椅上。
自己则挪下来,坐到地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他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他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後,托着腮看着熟睡地像个孩子的九禾,心想,谁会相信她已经一百多岁了?
她的一绺碎发又不听话地落了下来,挡住了她乾净地如白玉一般的脸庞,承逸再次轻柔地给她把头发顺到耳後,又给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
不知过了多久,九禾醒了。
她见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躺在了那张皮裘上,而承逸却不知道去向。
她起身,自己倒了杯茶喝。
她拿起承逸刚刚看过的那本风物志,却见那风物志上竟然有些手写上去的小字批注,九禾饶有兴致地看了两页。
那些小字大概都是承逸自己写上去了,有些是对书中内容的补充,有些是纠正,九禾看得觉得有趣。
不过不多时,九禾忽然觉得胃里难受,头也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十分不舒服。
九禾觉得特别想吐,於是打开车门喊道:“快,快停车。”
外面是士兵不知所以,连忙扯住缰绳让马儿停下。
戟非听到後面的声音,刚想来查看情况,却见道九禾一下了冲下马车,双手抱住一棵大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九禾吐了个天昏地暗,直到胃里什麽都吐不出来了还是觉得恶心,她慢慢蹲下身子,只觉得难受的眼泪都出来了。
後面有人给她拍拍背顺气,又给她递了帕子。
九禾接过帕子来擦擦嘴,见是戟非一脸关切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我应该是晕车了。”
九禾早就听说人族中会有些人坐时间长的车会产生恶心想吐的症状,称为“晕车”,可是她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什麽好好地坐在车里会想要吐。
如今终於体会了一把。
队伍里的人车马都停了下来,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九禾一看,是承逸。
他身後不远还跟着那个她以为早已经走远的苏止,不知什麽时候,承逸已然和他们汇合了。
苏止远远地看着九禾这边,仍然双手环臂,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承逸下马,有些焦急地走过来,从戟非手中扶下九禾,担心地问:“这是怎麽了,不舒服麽?”
九禾尴尬道:“没事,就是晕车了。”
说着忙拉着承逸走向车子。
她不想让承逸看到自己的呕吐物。
承逸问:“那怎麽办,你会骑马麽?”
九禾一向生活在神鬼林中,根本没有骑马的需求,故而也从来没有骑过马,於是摇摇头。
承逸将手搭上九禾的额头,他本也不知道生病了额头会发烫这种事情,但是人族待久了自然也就了解了。
其实他离她一尺远时,就已经感受到她的体温比之前高了一些,可不知为什麽他就是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像是这个动作做过了很多次一样。
九禾只觉得一个温热的大掌拭去了她额上的冷汗,又忽然撤走了。
她听到他问戟非:“这附近最近的农庄还要走多久?”
戟非答:“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庄子。”
承逸道:“好,那我们今夜就到那里歇歇脚,刚好大家也都饿了,去那里补充些水和粮草。”
承逸又让九禾在马车的车辕上先坐下,柔声问道:“还能再坚持一会儿麽?”
九禾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语气中带上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我不想再坐车里了。”
承逸笑开,道:“那来坐马上?”
九禾犹豫道:“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会骑马…”
“不急,不会骑马明天再学。”
承逸扶着她来到他的马旁边,只听他的声音从耳边出来:“小心了......”
九禾只觉得身子一轻,一只大手将她托起,她腿一跨就骑在了马背上。
平时看着别人骑马感觉这样轻松,就像坐在板凳上一样。
可是到了自己这里,却发现骑马完全不同。
马鞍并不是水平的,亦不像板凳一样是静止不动的。
随着胯下马儿不停的乱动,马鞍便随着马儿一起动着。而且整个马背上根本就没有什麽地方可以扶着,以稳住自己身体,九禾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掉下来。
她慌了,正想尖叫,却感到马背一沉,後背忽然多出了一个坚实的靠背。
九禾再次闻到那令人心安的气味,像是把自己整个包裹住了一样,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像是发烧了一样,不自觉地红了一片。
承逸一骑上马,便感到九禾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得陷进了自己的怀里,十分温暖柔软,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人感觉舒适极了。
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怀里的人儿却忽然僵硬起来。
承逸暗暗笑了一声,故意呼着气,冲着她耳朵低语:“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